他们经过流泪谷、叫这谷变为泉源之地。(诗84:6) | | | | 主治医师平静地答复后就停了下来,两眼勇敢地盯着我看,似乎在期待着下一个问题。而他的回答简单明了,竟让我无言以对。我两眼茫然,一颗大脑袋除了头顶上悬着的马蜂窝一样大的脑瘤还在阵阵轰鸣外,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主治医师没话找话讲的交谈,我要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要么干脆不置可否。我的心中一直在努力证实一个冷酷的现实: 我快要死了! 终于,主治医师站了起来,带领他的队伍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变得死一般地沉默。我抬眼看了一眼萍儿,只见她已泪流满面。见我看她,不竟“哇”地哭出声来。 我伸出右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茫然地看着她,任凭她凄凉的哭声,流满衣襟的泪水。 过了好一会儿,萍儿伤心地说:“川,咱俩从相识开始,曾经有过多少的开心日子,多少美好的憧憬,多少雄心勃勃的计划,然后我们漫漫变老,一起死去。。。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说到这儿,她又泣不成声。 而此时的我,竟尴尬地找不到一句话来回答她、安慰她!记得在第一次中风,我大难不死之后,还心服口服地为神对我的看顾感谢神: 他让那场生病发生在教会的众目睽睽之下,在华大第一流的医院里,而不是在两天后,那时我会在巴黎,或N个月后,在安徽的遥远的小山村里。。。 可这次中风,却似乎回天乏术了。虽然华大有第一流的医院,但肿瘤已过大,不再能开刀取瘤;虽然这里有世界领先的放疗设备,却因肿瘤过大的原因,现已无法精确把握尺度而进行放疗;化疗方面,尽管药类是最齐全最领先的,但毕竟种类还极其有限,尤其是治疗脑部癌症的。癌症病人很容易就会弹尽粮绝,呜呼哀哉。因此虽然我所在的脑瘤科也算有闻名中外的专科医生,但几招儿后便也同样会黔驴技穷而束手无策,等待着病人的,不论你曾经有多少风光,多少牛B,结局都是同样下场,面对死亡。 等待着我的,当然也是死亡。 萍儿伤心地哭着。我看着心疼,索性也跟着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绝望。 坦白地说,我对死亡并不恐惧。我随时可以悄然而去,死而无憾。回顾我的一生,虽然还很短暂,却也经历了上帝丰盛的恩典和带领;虽然不配,却一直蒙受着神长阔高深的祝福。“奇异恩典”是我和萍儿最喜欢的一首歌。我跟萍儿说,我希望在我临死之前,神能恢复我的嗓音和体力,好让我能吉它弹唱并录下这首歌,以便在我的追思礼拜上见证主的名。 但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我会好想我的萍儿。从相识、结婚到现在,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哪怕短暂的分离也难分难舍,再长一点我们就会伤心到生离死别的地步。每一次外出开会,没开完就好想家,多少次央求萍儿能否为我更换提早回程的机票。那种想啊,像孩子离开妈妈的思念。记得孩提的时候,一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就会坐在我家竹林旁的石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稻田那头的拐弯儿处,泪眼汪汪,直到把妈妈活活地盼回来。 而现在,我们将面临真正的生离死别,我都不愿去想该有多么伤心,会有多少孤独。我心里在呐喊:上帝啊,我自己死而无憾,可你会派谁去安慰萍儿? 你会派谁去陪伴她? 没有答案。此时此刻,房间里却像死一般地寂静。只有萍儿和我的泪水顺着我们的脸峡静静地流着。窗外,除了晚风吹过,吹落一片片苍白的樱花,也是死一般地寂静。我和萍儿手只能拉着手,默默地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心开始平静了下来。这时候,萍儿突然抬起头来,轻轻地问我:“川,你知道天堂究竟是什么样子吗?” 我的心里好疼,紧紧地握住她那双仟小的手,眼泪又从双眼涌了出来。窗外,还是那飘飘洒洒的樱花。但不知怎的,我突然对那飘落的樱花由衷地羡慕起来:虽然它们享有的是短暂的春天,可它们照样留下光彩,潇洒走过,然后在自己的时间里,无怨无悔地走进自己的坟墓。不知怎的,这些飘飘洒洒的樱花在我眼里竟变得柔和、圣洁起来。我为眼前的启示深深地感动,紧紧握住萍儿的手,深情地说: “萍儿,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们的天堂。” 萍儿显然从我的答案里得到了无限的安慰,她也慢慢平静了下来。我们开始祷告、唱诗、赞美神。渐渐地,我们又开始找回我们失落的信心。渐渐地,我们对神有了更深的仰赖!我们岂不是已经走到人的尽头吗?人的尽头就是神的开始;我们岂不是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吗?那就让我们从今往后单单仰望神;我们岂不是无药可吃了吗?那就让我们吃生菜! 这最后一个“吃生菜”的主意可以说是我们同感一灵、不谋而合的结果。两年前当我第一次中风的时候,就有许多说客建议吃生菜,学术专著也送了许多本,每一本都保证能活活饿死癌细胞。但当时选择太多,没有中标。现在弹尽粮绝了,祷告只能依靠神的大能和医治了,那吃什么呢?自然就想到生菜了。 晚上明奇来访,从宏运酒楼买来了各种汤类近十种。一听说我们要开始吃生菜,连声说感谢主,因他在来时在路上也有同样的感动。我们更加兴奋起来,仿佛癌细胞被活活饿死的末日已经来到了。有诗为证: 天起了凉风 眼睛瞎了 找不到吃的 只好互相吃人肉 然后全部呕吐出来 耶和华悲痛欲绝 说:你们来吃蔬菜吧 只要翻过喜马拉雅山 我一定会安置你们在 伊甸园 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们三人就以生菜为食,过着返璞归真的伊甸园式的生活,且乐在其中,也相信神会借着这种无足轻重的方式在我身上施行完全的医治。 又在医院里呆了两天,我越来越想家了,就对萍儿说,我们回家去吧。 于是,我们办好了出院手续,在第二天的下午,悄然开车离开了医院。 天正在下着毛毛细雨,把回家的天空弄得灰沉沉、沉甸甸的。回头望了一眼医院的大楼,却发现已消失在我的灰蒙蒙的视线里。我的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涌出了我的眼帘。我在心底里问: 这难道真的是生死离别吗? 车路过一立交桥后,在右侧有一片开阔地,埋葬着许多死去的人们。有些是老死的,有些是夭折的,有些很可能也是癌症死的。不管怎么死的,此刻却都是绿草青青,许多还被有孝心的后人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他们都一律心安理得,满面春风地观赏着南来北往的车流。 我的心顿时又开阔了,对这块风水宝地羡慕不已。我转身看着正在开车的萍儿,说: “萍儿,我唱首歌吧?” “好好!”萍儿兴奋地连声答道。 于是我开始唱“春天里”这首歌。我刚学会没多久,最感动我的是歌的结尾: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留在春天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而去, 请把我埋在,埋在春天里。 果然,唱到这儿,萍儿已泪流满面。我默默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抓过她的手,任凭泪水也淌下我的脸旁。。。(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