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英国的茉莉花,和阿拉伯的茉莉花实在有非常相仿的一面。比如,皆因细故而起,皆在中下层中蔓延,皆以经济困境为背景。当然不相似处也蛮多。比如,没有政治诉求,没有集会,没有口号,没有任何政治组织的参与。基本上就是打砸抢烧,一帮混混趁火打劫。总之,档次显得比阿拉伯世界的茉莉花还要低许多。但是如果你接受英国首相卡梅伦的解释,认为这真的就是一场单纯的刑事犯罪集合,那你也未免太幼稚。
一些中国人老是说,中国早已遍地干柴,就等陈胜吴广来放出星星之火,便可以燎原。我想问的问题是,中国真的就没有星星之火吗?为什么总也不燎原呢?我知道他们会说,中国的消防队太强悍,多少星星之火,也会被扑灭。那当然是英国的消防队太差劲,一点小火就燎原了啰。
我的基本看法与这两种看法都不同。我认为,中国的不断出现的星星之火之所以燎不了原,最根本的原因还不在于当局维稳的本事大,而在于中国拥有一个还在不断迅速成长中的经济。中国人民内部的问题,从基本上说,可以用当局手中大大有的人民币去解决。(比如温州动车死人,50万解决不了,91万不就解决了吗?)放眼世界,现在有几个政府敢说 “钱不是问题” 呀?人民抱怨最凶的是腐败,是分配不公,是贫富分化……总之都是分蛋糕的问题,而不是做蛋糕的问题。至于政治体制改革,这真的还是第二步的压力。说到底,就算是专制政府在黑箱中主持分蛋糕,只要社会的中下层能够分到更多的蛋糕,这个局面就还可以维持相当一段时间。
阿拉伯世界的问题和中国大不同。最大的问题不是专制,而是经济始终发展过于缓慢,没有多出来蛋糕可分。要改善社会下层的状况,就只能重行分配现有的蛋糕。他们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开刀对象,就是不民主的政治体制。他们确信,有了一个人民可以当家做主的体制以后,蛋糕就可以更多地分到普通民众这个方面来。这个预期是不会错的。但是他们好像并没有去想,这个蛋糕始终做不大的困境,是否会因为既有的蛋糕更多地分配给了民众而有所改变?如果这个更加根本的问题无法解决,那制度转换带来的利益又能让人民满意多少时日呢?不过无论如何说,在变革期间,人民还有一个可指望的东西,就是更民主的制度,可能给民众带来至少眼前的利益。当然转型的混乱要尽可能地轻微。这就要靠更多的妥协,而不是更彻底的清算。比如我真的不明白埃及法庭为什么要把穆巴拉克关到铁笼子里。他都起不来床,可能跑出来咬人吗?羞辱他能给整个社会带来利益吗?
西方发达国家的情形又大不相同。这里的体制已经演化到头,明摆着的经济困境根本不可能用让体制更加民主化的方法去解决。假设英国的闹事民众要提出更民主的体制要求,能否是由失业者来投票决定他们应当领多少时间,何种数额的失业金吗?经济困境的源泉来自何处?简单地说,来自两个地方:第一是西方自身的老化,高工资高税收高福利高借贷的生活方式。第二就是来自全球化,来自新兴国家的产业竞争。
那么这三个世界的出路何在呢?
对中国这样的的繁荣的发展中国家,出路最容易,就是一方面抓紧建立社会保障体系,加强社会公平,一方面开始试行有诚意的体制改革。方向当然是加强民众和中产阶级对政治的参与。但一定以西方的前车为鉴,在社会福利和民众参与这两个方面,都不要走得太远,以免上去下不来,再次落入西方当下的进退维谷困境。我也得承认,对当下的中国而言,现实的困境不是走得过快,而是过慢。我也不知道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的真有诚意的试验,只是试验,什么时候能够开始。
对阿拉伯世界的民主改革,我的建议是尽量妥协。要到发展生产方面去下更大的功夫,而不是一门子心思纠缠政体。世界上贫穷的民主国家已经太多。人民在那里生活得并不比另一些更经济繁荣,哪怕更少民主的国家幸福。我一直认为,建立在经济进步上的政治进步才是真正的进步。反之,没有经济进步做基础的所谓政治进步十九会重新塌回去。不过阿拉伯人要找到除了石油以外的经济发展点,我看比种茉莉花可难多了。因此这个药方也是难以奏效。
对西方发达国家,我的建议更艰难痛苦。最大的药方就是必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要老老实实地承认好日子已经过完,必须比以前付出更多的劳动才能维持同样的生活水平,或者就是坦然接受更低的生活水平了。政府若再多征税,肯定让已经疲软的经济更加疲软。政府若减少福利,贫民自然不可能满意。但这两样都不做,唯一可做的就是继续积累债务。但是南欧笨猪五国的现状昭示,这条路也再走不了几天。那么出路何在呢?还有一招,就是本币贬值,贬到足够,就可以恢复与东亚国家竞争的能力,再从新开始自行生产撮箕扫把,拖鞋草包,就业就会慢慢地多起来。但发达富裕国家的荣名就也只好交给别人了。最后这个建议他们眼下显然不可能接受。就当我的一个调侃而已。
也不知道是否在西方住久了,一天到晚看和听,我也觉得,似乎中国的人民币汇率太低。适当提高一些,有助于压低出口,扩大内需,减少外储,让世界发展得更均衡。这会符合世界的利益,也会符合中国的长远利益。有付出就会有回报。人民币一旦更加强大,自然会有很多的好处。君不见,美元作为世界通用货币,让美国得到多少利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