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是感到了我的目光,他没有看我,只是举起了相机,可是,他却迟迟没有按下快门。 然后,他又把相机放回胸前,露出一丝清朗的笑说:“你知道我妈妈以前是学画的,画水彩画。她也从小教我画画。我喜欢色彩。站在这里,我感觉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一个从童年时代一起滚滑梯的朋友,或者说,是遇见了一个失散的时间比我的年龄还长的朋友。” “我懂。”我说。我的脸上漾出笑意。他其实不用解释那么多的。 “我很有把握我画过这其中的某一处。” “是吗?” “这个色彩和画面,我要带回去给我妈妈看。”他说,并再一次举起相机。 “若仅以色彩来说,你将要去的禾木恐怕比可可托海更像是一个老朋友呢。”等到他放下相机时,我说。 艾蒙是在国外的杂志上看见过禾木的照片和介绍,并且被深深吸引而来的。 禾木乡是中国西部最北端的乡。 这里有禾木草原,它位于喀纳斯河与禾木河交汇区的山间断陷盆地中,盆地周围有顶部呈浑圆状的山。禾木河自东北向西南贯穿其间,将草原分割为两半。山地阴坡森林茂密,层林浸染,绚丽多彩,马鹿、旱獭、雪鸡栖息其间;阴坡处则繁花似锦,芳香四溢,蜜蜂在采花酿蜜,牛羊满山遍野觅食撒欢,一派动静相宜的广袤草原景色。 禾木村,就坐落在重山阻隔的大河谷里。 这里的房子是用桦树搭建起来的,居住着保持最完整民族传统的图瓦人。图瓦人被认为是成吉思汗西征时遗留的部分老、弱、病、残的士兵,逐渐繁衍生息。禾木村以蒙古族图瓦人和哈萨克族为主。这里的蒙古乡村风情淳朴又浓郁。 禾木是世外桃源,原始落村与大草原和谐自然地融为一体,一派典型的原始自然生态风光。 我们辗转到达禾木村时正值午后,山坡上白桦林的色彩如油画般饱满热烈地欢迎着我们。 进入视野的还有一栋栋的小木屋和成群结队的牧群,与雪峰、森林、草地、蓝天白云一起把人带入梦境一般。 村里的大人和孩子们用好奇友善的眼神打量着我们这一行外来人。 出团前,我打电话到禾木乡里预订了将要在这里过夜的屋子。我们一到,就有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蒙古族女人迎上前来。她穿着天蓝色长袍,长袍外是一件金黄色图案镶蓝边的无领对襟坎肩,钉有直排闪光纽扣,特别醒目。她用蓝色头帕缠头,她的脸如同是晒了一夏的辣椒,泛着粗犷泼辣的红晕。 我问了她的名字,她叫“萨仁”,是月亮的意思。 这里的小木屋有大半截埋在土里,以抵挡这里将近半年的大雪封山期的严寒,显得特别原始古朴,并带有游牧民族的传统特征。房顶用木板钉成人字型雨棚,房体用原木堆成,既保暖又防潮。 秋色里的禾木有魔鬼般的美丽。无论怎样放眼眺望,都是流丹溢彩,达到了让眼球应接不暇的程度。小河、木房、炊烟、桦林,甚或这里的人们,都汇集成一幅优美的风景画,纯净又神秘。 这次出团我注意到一件趣事 —— 国内游客在旅游景点拍照时,一定要把自己放在风景里;而这些老外则喜欢单纯地照风景,照那些风景里本来就有的人。 我跟萨仁说话时,就有人举起了相机,照风景,也照这里独特的人们。 萨仁把我们带进了预订的小木屋。来禾木是一定要过夜的,因为禾木的日出和晨雾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木屋里铺着木地板,一条条木板之间都有指头宽的缝隙。卧室有两间,是男女分开的,里面是整洁的木板床。连接两间屋子的是一个厅,里面有饭桌,也是原木制成的。厅里还有炉子,可能是季节没到,里面并没有炉火。 我们的食物都是各自在布尔津买好的,因为禾木村这里根本就没有商店。 大家喂饱了肚子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纷纷走出小木屋。 这个下午没有什么特别的行程,大家只是跟着感觉向着山的方向走。 禾木村还有一个标志性建筑 —— 禾木桥,经历了百多年喀纳斯冰川溶水的冲击,这桥古旧而敦实。河水凛冽冰凉,简单而纯净,满岸的绿色植被在草原丰润水汽的滋润下,叠落出浓郁和葱茏。 过了禾木桥,河对岸是一大片的白桦林,在夕阳下充满诗意。 穿过白桦林,就到了一条小河边。 几乎所有人都在小河边止步了。河上没有桥,只有一些被河水没过的石头。 只有艾蒙,他眼睛贪婪地在河对面的山坡上逡巡。 “不急,明天再去。省些体力明早早起看日出和晨雾,钟小姐,是这样么?”有人问。 “是的。”我说。 “我不累。”艾蒙说着已经抬步往河水走去。 “那我陪你去。”我跟了过去。 “那就等你们回来分享探险经历。”身后有人笑着说。 河水水位不算高,河里有一步间隔的石头,走在石头上,水刚好没过鞋面,但石面湿滑,容易闪失。当清凉的河水透过脚面时,我有些晕眩,又有些恣意的开心。 爬上河岸高坡,回头向村子望去,坡下是分成高低几层錯落的村舍,禾木河在桦树林的掩映中静静流淌,白桦树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黃昏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一栋栋的小木屋上,牧归的牛群走在禾木桥上,整个村子尽显恬静祥和。而静谧的背景下摇曳的炊烟,则为村落平添了欢快的动感。 “要是说可可托海是你丢失的童年时代的朋友,那么禾木就是你妈妈时代丢失的朋友了,是不是这样?”我问。 “你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导游。”艾蒙笑了,掏心掏肺的笑。 放眼前望,又是一片广阔的草原。 就这样走着,天渐渐昏暗下来,艾蒙依然兴致勃发。我则在思忖是否该提醒他往回走了,因为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就什么景致也看不见了。 我犹疑着还没有开口,谁知草原的雨说来就来,而且慷慨任性不由分说地瓢泼而来。 出发的时候,太阳还好好的,所以我把雨伞和食物留在了一起。 突然就想起来出团前贾主任交代的‘禾木那里雨水较多,而且九月份正是多雨的季节,你要记得准备防寒和防雨的装备。你可千万别生病了’。 我心里惊叹,“唉,真是不可以侥幸!” 突如其来的雨替我说出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艾蒙语气急迫地大声说:“我们必须走了!” 大雨顷时让我们两个变得狼狈之极。我情急之中想起来我随身的包里有手电筒。我于是连忙掏了出来。 手电筒的光亮好像压住了些许雨势。我们在它的光亮下,一路往回疾走。 等到了山坡下的小河旁,发现过来时还踩在石头上刚好没过鞋面的小河,夹杂雨水已经暴涨了。石头早已沉没在水里,若没有手电筒,想要摸到石头简直是没门。 踩在石头上,水已经到了脚脖子,而且石面尤其湿滑。艾蒙步步为营地走在我的前面过河,他示意我把手电筒给他。他接过手电筒时,顺势有力地拉住了我的手。 过了河,我们都松了口气。他也松开了我的手。 “看吧,我就说了你是个聪明的导游。” “怎么了?” “你就知道我们今天用得上手电筒!” “可是这个聪明的导游不知道今天我们还用得上雨伞!” “哈哈。” 豪雨已经把我们淋透了,鞋子里也灌满了冰冷的水。也许是离小木屋近一些了,我们反而感到没有那么狼狈和无措了。 雨依然在执拗地包裹着我们,然而,我们的脚步却放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