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麻烦事是从我要出售便利店开始的。

一个月前，我在《蒙城华人报》上登了个出售便利店的广告。但是，少有人来问津。就算偶尔接到一、两个电话要来看店的，最后也是没有下文。 记得三、四年前我买店时，一个广告会吸引十多个人来。甚至有时在看店时会碰上好几拨感兴趣的人。难道现在风水变了？我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由于在店里天天读当地的英、法语报纸，知道整个魁北克就业形势并不太好。而对华人来说，由于语言的限止，能在老外圈里找到专业工作的并不多，开店仍然是许多中国移民在魁省创业的首选。

我这个店是在四年前买下的。当时，由于囊中羞涩，加上还是单身贵族。就找了朋友老赵一起开店。这个店的主要顾客是法裔加上部分英裔。因此，我和老赵轮流上班，我讲法语，老赵讲英语，双方配合得挺不错，一晃就是四年。在这期间，我们俩都赚了点小钱。原想这日子一直过下去倒也不错。只是半年前，我找了个女朋友。人们常说，爱情就是两情相悦。其实，爱情的本质是异性在身体及文化方面的相互吸引和认同。我的女友有博士学位，在蒙特利尔一家制药公司工作。而我虽然学位和她相当，但只是个开店的。你知道，咱中国人的婚姻就讲个门当户对。在女友多次提议及上个月的最后通牒下，我不得不交械投降。本想把店全部转让给老赵，但他几年开店下来，人就象夏天的黄花菜一样，已经焉了。你也知道，开店这碗饭不好吃。起早贪黑不说，更没有周末和假期，整天在店里就象关监狱一样。要不老外自己不干，让你外人来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反正你也不是外人，咱就实话实说吧，就是税务问题。如果不避税（无论是合理或非法）就只有喝西北风了。一般店主都是干三、四年后休息一阵，然后再干。这也算是咱们行业的一个小秘密吧。因此，一个月前，我和老赵决定卖店。但是，现在遇到这种不死不活的情况，我有点急了。

我这个店座落在蒙特利尔西边的lasalle区的一条居民街上。说实话，它不仅其貌不扬，甚至有点破败。当时买下来时，店面油漆剥落，商品稀少，货架放置也是乱七八糟。尤其是商店的地板，客人一进门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在述说自己的不幸和破落。自然，这个店生意额也不会高。由于便宜，加上老赵和我都是第一次创业，就把它买了下来。几年来，咱俩起早贪黑，装修店面，调整商品，增加服务项目，生意额有了明显地提高。但是，与那些每天生意额上千的便利店相比，还是不行。你也知道，便利店其实是赚穷人的钱。由于lasalle区的这条街本身就是穷街，要在短时期内提高生意额，除非有点金术才行。这个点金术在哪里呢？为此，我一连想了好几个晚上。

一天早上，我在翻阅每周超市广告袋时，突然想起一句话：一招鲜，吃遍天。这里食品超市每周都会推出一两样减价商品，来吸引顾客前去购买。其实，这个生意经并非老外独创，在中国时我就听说过。为什么就没想到拿来活学活用呢。

第二天，我把想法告诉了老赵。老赵是个典型的山东人，长得高大黎黑，看上去有点木纳，但粗中有细。

“嗯。。。想法不坏！但用什么商品来吸引顾客呢？”他用一付老大哥的神情问。

“杂货肯定不行，只有啤酒或者香烟了。”我建议说。

“一箱啤酒，仅赚几块钱，降价等于白干。香烟嘛，如果是走私烟倒是可以考虑。”

“走私烟？风险太大，不值得。”我朝他摇了摇头。

“是啊！”他赞同地说。

“那我们就在啤酒上做文章。只要把生意额提高，店就能卖掉。总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强。”我说。

“那好吧！”老赵用手习惯性抹了一下脖子后部，勉强同意了。　

啤酒降价的消息一公布，首先吸引了经常来店的顾客。买啤酒的人纷至沓来，热门非凡。开店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门庭若市的盛况。同时，还吸引了远处的顾客前来打探。一周下来，啤酒销售量成倍增长。我不得不打电话给啤酒公司让他们多送些货来。另外，我重新修改了刊登在报上的广告。周五报纸一发，就有人打电话过来，要求看店。我接完电话，手里拿着电话听筒对老赵说：

“怎么样？效果明显吧！”

老赵正在一边干活。他从塑料篮里的拿着两大袋牛奶直起腰来，对我说：

“嗯，不错！不过，再看看吧！”

我想，自然得再看看。只要把店卖了，就说明我的决策是对的。多年合作下来，我深知老赵的脾气。他比我仅大几岁，可能由于已经成家的关系，他喜欢在我面前以大哥自居。但他为人诚恳，只是脑瓜子不太灵活，认死理。他的另一个优点是不贪。这也是许多中国人在便利店上合作失败的原因。你想，所有商品都在店里，生意款在收银机里。人只要有一点贪心，每天拿几张廿元现款是人不知、鬼不觉的事。但是，瞒过今天瞒不过明天。最后，只能以散伙告终。

第二天，看店的人按时来了。这是一对夫妇，男的戴付眼镜，女的看上去禁不弱风的样子。眼镜男一说话就听出是南方人。

“你这个店每天生意额是多少？”

“夏天是两千左右。”

“那冬天呢？１６００左右？” 眼镜男问。

“嗯！”

“你开价六万，好象并不贵！”

“是的，因为我急于要脱手。”

“能告诉原因吗？”

“我近期要结婚。而女朋友坚决反对我继续开店，她是个博士，要面子。”

“那我老婆比你女友开明得多。”眼镜男微笑地朝他夫人扫了一眼。“我们都有博士文凭，但为了生活嘛!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物理。”

“哦，咱们还是半个同行哩！我是读内燃机的。这位是你的朋友？”眼镜男指着在一边听我们说话的老赵问。

“是，也是我的帮手。”

“哦？帮你打工？”

“是！”

“不错，不错！这样吧，我们回去想想，再给你最后答复。”

眼镜男一走，老赵马上就对我埋怨上了：

“你刚才说什么呀？！”

“对不起，老赵！”我连忙打招呼。

望着老赵疑虑的神情，我想：“唉，真是个老实人！脑子一点也不转弯。”我对他解释说：

“刚才那个男的可是行家！你想，我一说夏天的生意额，他就推算出冬天的。不在这个行业里干过的，绝对不会知道得这么多。所以，我只能把你当员工，好让他算得更清楚，觉得有利可图才行。”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估计今天这事没戏。他们不会再来了。不过，以后咱们就这样，反正把店卖掉才是硬道理。”

过了一个星期，有个女的打电话要来看店，当时是我接得电话。她告诉我，看了广告，对我们这个店很有兴趣。只是　她到蒙特利尔不久，对交通不太熟悉。我告诉她，这个店其实很好找，就在Lasalle地铁站不远。但是，由于Lasalle地铁站有两个出口，说了半天，她还是没搞清楚。我说，这样吧，我下午在靠近wellington大街的地铁站出口等你。接完电话，我转身给老赵家打了个电话，让他下午到店里来。平时，我俩是这样分工的：老赵上午在店里，下午或休息或出去采购。而我一般是晚上在店里，因为从晚上六点起，法国人多。现在凡是有人要来看店，我都让老赵来店充当雇员。

下午三点，我开车从Lasalle地铁站把来看店的女人接来。她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化着淡妆。颈上戴着一串晶莹圆润的珍珠项练。我注意到其中有一粒珍珠呈金黄色的滴水形。她一进店，我就把在一旁忙乎的老赵介绍给她：

“这是我的朋友老赵！”

 “哦？他也是来看店的？” 她用手扶了下眼镜，有点吃惊地望着我说。

“不！不！老赵是帮我打工的。”我连忙解释说。

老赵戆厚地朝我们笑笑，表示肯首。

她莞尔笑了一下，仿佛松了口气地。然后，用手理了理额前的发梢。

当我陪她去看存放啤酒的冷库时，她悄悄地问：

“你一小时付多少钱给他？”

“不贵，最低薪水吧！自然是现金。”

“哦，这样下来还有赚吗？”

“不瞒你说，刨去人工、租金及吃喝，一年少说也能赚个三、四万。”我说。

“哦，这样看来，你这个店挺适合我的。”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她告诉我，她曾是上海一所大学的英语系副教授。为了儿子的前途决定移民。由于她先生是学文科的政府公务员，一无所长。因此，夫妇俩决定先由她来打前站，顺便也给儿子当陪读。只是她到蒙特利尔来后，觉得太无聊。另外，语言又没问题，就想做点事。干老本行是不太可能了，在朋友们的建议下，她想买个店干干。

“干店并不轻松。”我说。

“是吗？”她疑惑地望着我。

“自然，看你怎样干法。另外也看人。”

可能我的形象给人感觉挺真诚的，也可能她刚来蒙特利尔。她就象学生一样虔诚地望着我。

“比如象我已经干了三、四年，并不觉得怎么辛苦。”

“是吗？那你有什么秘诀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秘诀。关键是买店不要挑那些生意额太大的，一是贵；二是太忙。另外，雇个帮手。就象我一样，轻轻松松地就这样干了三、四年。”

“嗯，真不错！”她赞叹地说。“什么时候能站店呢？”

“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你定了，打个电话过来就行。不过，按规矩，你得交押金。”

“是吗？我今天真好什么钱也没带，只有一张信用卡在身上。”

我看着她一脸真诚的样子，想：“这桩生意看来基本能定。如果她反悔，信用卡上的钱马上也拿不到。”想到此，我大方地说：“这样吧，咱们都是中国人，讲究诚信。我也不收你押金，你决定后，就马上过来。”

看店的女人离去后，老赵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说：“真有你的！”

“怎么样？还行吧！”我得意地回答说。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店里忙着整理货架上的商品，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 是那个来看过店的女人的声音。她告诉我，有个中国人的语言学校聘请她教授英语。因此，她目前暂时不打算买店了。我一听，心想：“这可能又是中国式的籍口！中国人就是事多，明明想讲价，却用其他理由来搪塞。”于是，我连忙对她说：

“假如是价钱问题，可以商量。”

“是吗？不过，我确实想先教教书再说。等熟悉了蒙特利尔的环境，再干店也不迟。”

“这由你来定！不过。。。”我故意拖长语调说。

“不过什么？”

“帮人打工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尤其是帮中国老板打工。”

“是吗？”我听出对面电话里她犹豫不决的声音。就趁热打铁地说：“当然！除了薪水低外，老板根本不把你当回事。那个学校付你多少钱一小时？”

“一小时九块钱，说是以后根据表现再加。”

“你看看，甚至比政府规定的最低薪水还低。要知道，作为英语教师在老外学校可是每小时廿五元至三十元以上，何况你还是大学的英语教授。你其实连在饭店里端盘子的Waiteress 都不如！”

她在电话那头一声不吭。我知道我的话起作用了，就继续说：

“还不如干店，小时工资虽然不高，但自己是老板，有尊严。另外，也自由。”

“嗯！我想也是！”好半天，她的声音才从电话那头传来。

“这样吧！我再降一千元，如果你诚心想要的话。否则，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正在这时，有个老外来买啤酒。我对她说：“对不起！我现在有客人了。如果你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吧。” 于是，我掛断了电话。

当天深夜，我妹妹从国内打来电话，告诉我母亲病重。第二天，我对老赵作了简短的交待，就匆匆回国了。在国内期间，老赵曾在email里告诉我，我们那个便利店最终脱手了，买主是那个来看过店的女人。你可能觉得，我看到这一消息，一定会高兴好一阵子，毕竟把一个包袱给甩掉了。说实话，当时我好象并没有太多的高兴。也许乱麻一样的国内家事已经让我的神经麻木了；或者这事给我带来的麻烦已经隐含在里面了。

廿多天后，我返回蒙特利尔，女友开车来机场接我。当我走出海关，看到在等候的人群中熟悉的女友。一种重逢的温馨和喜悦使我激动不已，正想学老外样跟女友来个熊抱。不料，她优雅地转了个身，用手指抚摩着颈上的一串乳白色的珍珠项链说：

“这串项链好看吗？”

“嗯，挺好看的。在什么地方买的？”

“是一个刚从国内来的大学英语老师送的。”

  “哦？”我注意到，这串项链有一个滴水形的珍珠是呈金黄色的，好象在哪儿看到过。

当女友驾车离开蒙特利尔的特鲁多机场转向通往市区的20号公路时，我想起来了，在我回国前那个看店的女人也带着同样的项链。难道她曾是我女友的大学英语老师？我立即觉得浑身噪热起来。　

本文已发表在《蒙城华人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