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将头埋在手中,悄悄地擦去了眼泪。一阵“我心永恒”的音乐响起,文林茫然地抬起头来,循声看去,戴戴的手机躺在脚前铺了落叶的地上。文林拿起手机,发现是美国的号码,他的心猛地一凛,决然地按下了接听键。 “戴戴,我是陈越!”电话里果然传来文林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陈越,我是文林!”文林一边接听,一边抬起眼看向远处,却无意间看见呆呆地站在对面的李佑。 “文林?你……怎么会接听戴戴的电话?”陈越只觉当头一盆凉水浇下,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问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戴戴已经接受我了。” “我不信!” “不信?”文林淡淡地一笑,看着李佑“不信你问李佑。刚才,他应该都看见了。” “李佑……看见什么了?”难道这就是李佑突然不再回应电话的原因?陈越的心沉了下去。 “陈越,你知道戴戴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接受我只有一个理由,她已经放下你了!”文林说完,不等陈越回答,冷冷地挂断了电话。 陈越跌坐在沙发上,盯着被挂断的电话,浑身冰凉。他想笑,他想哭,他想呐喊,他想嚎啕。他不是一直在对自己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吗?就像杰克希望罗丝找个爱她的男人,生一堆孩子,年迈之时,死在儿孙环绕的床上。然而,戴戴真的接受了文林,他才知道自己对戴戴的爱没有那么无私,没有那么洒脱,没有那么无欲无求。他想戴戴,想抱她,想亲她,想让她属于他。他想念跟戴戴在一起的那段短短的时光,那是一生中最纠结也最美好的日子……。 有人敲门,妈妈的声音传来:“小越,出来吃饭吧。”“嗯,妈,我就来。”陈越勉强出声。 陈越无力地闭着眼睛,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听着门外传来母亲下楼的声音。冷静下来之后,他想站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恐惧和无助袭上心头,和压抑的伤心一起混合成了无比的愤怒,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对自己命运的愤怒,他不顾一切地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打翻了茶几上的水晶花瓶,自己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血从陈越被划伤的手臂上流了出来,他却不觉得疼痛,侧过头,看着一地狼藉,陈越的眼神慢慢变了,他慢慢伸手拿起一块水晶玻璃碎片,举到自己的眼前,那上面沾着鲜血,发出诡异的七彩的光,像在告诉他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秘密:“我真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如果活着就为了等死,我不如……”。 陈越的父母在楼下听见楼上传来砰然巨响,飞奔上楼查看。推开门,陈越的父亲看见陈越举着沾血的水晶玻璃碎片,地上鲜血四流,吓得魂飞魄散:“小越!你干什么?” 陈越回过头,看见父亲,露出淡淡的笑:“爸,别担心,只是一个意外。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什么?你想回国?”陈越家的客厅,陈越的父母被陈越的要求惊呆了, 异口同声地反问。 “嗯。我被那个花瓶砸醒了。这两个星期,躺在医院里,我真的想了很多。”陈越镇定地看着父母。 “什么?”陈越的父母面面相觑。 “那个花瓶碎了,是个意外。其实世界上所有的花瓶都会碎的,就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死的一样,对吗?区别只在早晚而已。不管你有病没病,都一样,早晚而已,再好的花瓶,一个意外,顷刻之间就会变成垃圾。再健康的人一个意外就可能死掉。对不对?我,一直在纠结我的病,其实很可笑。就像一个还没有碎掉的花瓶,成天什么也不做,只是担心自己什么时候真的碎成渣滓。我放弃了工作,放弃了爱情,放弃了一切,只是一心一意等死,这样的我,和死了有什么分别?也许,还不如死了呢……活着还浪费世界上宝贵的能源。” 陈越的冷笑话没能让父母松开眉头:“小越,现实一点,医生说你的病发展得很快。虽然那天只是暂时性的功能障碍,可是,你可能很快就需要轮椅……。我们无论如何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国。” “爸!那是因为我自己先放弃了自己。霍金刚刚确诊的时候病情发展得也很快,但他还是活了几十年。为什么?我想是因为他没有把生病的自己当成垃圾,一直努力地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该工作工作,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爸,其实我的病不应该叫做卢伽雷氏病,应该叫霍金病才对。这样得这个病的人都会更有勇气像霍金那样好好地活着。爸妈,相信我,我会像他一样努力地活得长久,活得幸福的。” 陈越的父母四只手紧紧地握住了陈越的手:“答应我们,什么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我们会从长计议,安排好我们还有你今后的生活的。” 李佑接到陈越的电话,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什么?你要回来?我……其实,戴戴……”他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李佑,我只知道,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什么错误?” “轻信人言,不加求证。当年我就是这样跟戴戴错过的。这一次,无论谁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我会,面对面地去问她。”想起文林的那个电话,陈越觉得自己很可笑,同样的错误,他怎么可以再犯一次?十八岁是天真,二十八岁就是愚蠢。 戴敏琴穿好了衣服,系上一条黄绿色的围巾,对着镜子仔细地掸着衣服上的小灰尘。门铃响,她跑去开门,一边开心地回应:“哦,小文来得还真快!”门开了,捧着一大束粉红色玫瑰花的陈越站在那里。 戴敏琴惊叫一声:“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阿姨,对不起,吓到您了,我……来找戴戴。”陈越紧张得两腿发颤。 “找戴戴?我求求你了,戴戴好不容易肯跟文林在一起了,你就不要再来搅风搅雨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啊!”戴敏琴惊慌之下,语无伦次,一边往外推陈越,玫瑰花娇嫩的花瓣在推挤中掉了几瓣在门前的地上。 陈越没有想到戴敏琴会如此激动,难堪之余,只有默默离去。 戴敏琴惊慌地掩上门,看了看浴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戴戴吹完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看见母亲苍白疲惫的样子,有些担心:“妈,你怎么了?” 戴敏琴看着戴戴,慌张地站起身来又坐下:“戴戴,妈,突然有些不舒服。我们今天就在家里吃饭吧,啊?” “妈,我来看看,哪里不舒服?”戴戴立刻坐下,给戴敏琴把脉,然后放了心。 “没事,妈。现在做饭也来不及,再说饭店都订好了。走吧。” “不,不行。我不想去了。你,你打电话让她们送。”戴敏琴担心陈越还在楼下,万一戴戴出去碰到可怎么办。 戴戴看着态度突变的母亲,想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变了主意。但是,一年一次难得的生日,也只能随她。 陈越坐在戴戴家楼下的小花园长椅上,看着楼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想着戴戴到底去了哪里。医院说她回家了。可是,如果她在家的话,那刚才……。 一辆奔驰停在戴戴家楼下,陈越远远地看去,车上下来的人居然是——文林。他左手捧了一大束鲜红的玫瑰,右手拎着一个红金色的大纸袋。他吩咐司机几句,上了楼。过了一会儿,司机接了电话,车开走了。陈越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手中玫瑰花的色彩也渐渐沉到夜色里去了。 戴戴家的小圆桌,戴敏琴、戴戴和文林团团围坐。戴敏琴十分热情地不断给文林布菜,添酒。戴戴多少有些尴尬地时不时拦阻一下。文林看着又被添满的酒杯有些为难,他可不想第一次到戴戴家吃饭就喝醉了。可是,戴敏琴却执意要让他多喝:“文林,今天我生日,反正有司机接你,你就敞开了喝。多少年了,这生日就我们俩过,太没意思了。” “妈,喝酒伤人。文林也喝了不少了。您就不要再使劲儿劝了。” “去,你懂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文林这么懂事的孩子,我喜欢。今天这酒,文林不喝,我可不答应。喝了!”戴敏琴将酒杯递到文林手上。 戴戴低了头心里为难,但也不好再怎么劝母亲,只是希望文林能够推掉。 文林看着戴敏琴递过来的酒,他久经商场,看戴敏琴执意劝酒,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难道她就是要我喝醉?然后……”文林想到这里脸孔腾地红了,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多谢阿姨。今天这酒既然是您请的,我怎么能扫了您的兴呢?” 看着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的文林,戴敏琴扶着头:“妈也喝多啦,先睡了。”自己转身进了卧室。戴戴哭笑不得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戴戴收拾了垃圾,拎着出门去倒,回来换鞋时发现自己的鞋上沾上了什么。她取下一看,居然是一瓣粉红色的玫瑰。戴戴有些不解地盯着那瓣玫瑰,狐疑地看了看茶几上放着的文林带来的玫瑰,那鲜明的深红,跟手上的粉色相去甚远。她轻轻地拉开了门,门外地上果然散落着几片粉色的花瓣,在深灰色地面衬托下,粉嫩娇俏,安静地像在对她诉说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