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站在怀疑的背后 有一段时间,我天天都到我单位附近的一家叫“半坡氏族”的咖啡馆去喝咖啡。这是一个环境非常幽雅的咖啡茶座。里面的灯光总是恰倒好处地亮着,楼梯和角落的绿色植物点缀得自然和谐。而且任何时候都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我非常喜欢听那些音乐。我每次来都是到楼上的靠左边最角落的一个座位,我总是坐在外面的那个沙发椅,这样对面就留了一个空位,我要抬眼望的时候就只能望到贴着浅灰色墙纸的空墙壁,我常常眼睛虚幻地盯着墙壁,在略带一点伤感的爱尔兰音乐声中回味着巴西咖啡的苦味。对面无人诉说。 对面空着的座位是为维留的,维是和我相爱了六年的恋人,几个月前我们就是在这个咖啡座上分别就再也没有见面。当时,他坐在我的对面说他要离开,我没有问为什么,我不想知道,或者我本应该知道。六年的时间说不清是漫长还是短暂,但是我们已丢失了当初的感觉,彼此又找不到分手的理由,只能选择逃避,不是他就是我。如果他说了,就该是我道珍重了。 我不知道维去了哪里。我也不想知道,我宁愿常常坐在这个咖啡座上去想象,去回忆,每一次,六年的时光都能浓缩在一壶香醇的咖啡里。我就这样常常日复一日地来这儿面对他的逃离。 其实那天也没有什么特别,也许故事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刻发生。在编辑部里接待一位自称总是屡投不中的诗作者花了我好长时间。到咖啡馆的时候,我每天坐的那个位置已坐着一个人,而且坐在我一直为维留着的位置。深度近视的我,一直走到面前才看清是一位女性。她的长相属于不出众的那种类型,但从她的神情立刻就可以知道她是一个很忧伤的女人。一瞬间我曾想试着跟她商量一下能不能换个座,但我不愿打搅她的忧伤。她定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已经转身走了,而且动作很夸张,仿佛那样能抖落后背上她投过来的忧伤的目光。 第二天黄昏时刻,我又如期到达“半坡氏族”。进了门我就直奔楼上那个墙角的位置,冲到面前才发现座位又被人占了,更令我惊奇的是还是昨晚的那个女人。女人还是一脸的忧伤,还是一袭黑衣,所不同的只是头发比昨晚显得利索了一些,不是披散着了。我正又要转身离开,她说话了:“我知道这个座位一直是你坐的,但我也是一个人,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聊一下?”我笑了一下,我说咖啡座属于每一个来喝咖啡的人,谁都可以坐。说的时候我并没有坐下来,我的眼神也许告诉了她我们不认识。她也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们并不相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坐下来聊一会。我坐了下来,我凭做女人的感觉知道她一定非常想倾诉,否则不会邀请一个素昧相识的人。 看我坐了下来,她表现出了瞬间的激动,她立刻招手又要了一壶咖啡,然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咖啡到了,她才排除了所有干扰一样,让自己坐得更踏实一些,说我真的很想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你也不用问我的名字,我只想把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说一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说她的故事的时候断断续续,有时还会被呜咽的哭泣噎住,我不住地给她递纸巾。直到很晚,我们才各奔东西,从此我再没有见过那个女人,我想她对于我和我对于她一样都从那夜消失到生活之中了。我后来因为调动工作也再没有去那个咖啡馆,但我并没有忘记我为维留的那个座位,和那个座位上繁殖的另一个故事。 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我才可以在这儿讲述她和她的丈夫的事。我从我自己的角度叙述,所以给她假设了“芳”这个名字,她的丈夫叫晋。芳和晋是自由恋爱而结婚的,芳是一家合资公司的会计,晋是一政府机关的公务员,生得风流倜傥,闲暇时还常常舞文弄墨,是很多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但他对芳情尤独钟,芳长得虽不是很漂亮,但打扮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且气质很优雅,再加上那小巧的无框树脂眼镜更显得她的文静和素雅。他们的结合被所有认识他们的人说成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且两个人的恩爱是有目共睹的。夫妻二人为了好好享受二人世界,一直没有要孩子。已经六年了(又是经历六年的一对!)。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晋习惯性地又去了洗手间,他每天都是到快下班的时候去洗手间,回来后就收拾东西回家。今天从洗手间回来的晋突然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当天晚上音乐会的票。同科室的同事已走光了,他坐在椅子上开始想这到底是谁送的票。最近科里刚分配来了一个很时髦又活力四射的女大学生,使全科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私下里个个都争宠一样请她吃饭,尤其是没成家的小伙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以博得女大学生的亲睐,可女大学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是对晋赞不绝口,人前人后一点都不避嫌地表达自己对晋的好感。有人曾告诉过晋,晋听了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当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但为了避嫌疑或是害怕什么,他一直没有请她吃过饭。 有一天上班的时候,晋来得比较早,女大学生正巧那天看错了时间来得更早。她走到晋的面前说:“听说你跟你的老婆感情特别好?我不太相信,如果真是那样,你怎么一直不敢请我吃顿饭?”晋笑了,一时语塞,半天才找到一句掩饰的话说:“难道非得要请吃饭才能证明什么吗?”“那你请我听一场音乐会?”女大学生紧追不舍地说。晋还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科室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就终止了这次谈话。随后晋也就淡忘了这事。看到这张音乐会的票,晋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难道是那个女大学生丢在这儿的?晋想到最后几乎断定了这个结论,他猜想女大学生在考验他的勇气,他决定今晚去听这场音乐会,但一想到科里说女大学生对他有意思的笑谈,他又真有点怕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发现房门紧锁,芳还没有回来。坐到沙发上继续想音乐会的事。这时电话铃响,是芳的电话,说晚上公司加班,要很迟才回来。一听这种情况,本来打退堂鼓的晋又开始犯颠倒了。最后,他终于决定去,他要证明自己并不是胆小鬼,而且是经得住诱惑的人。胡乱地吃了一点东西,他特别地穿戴了一番,找出刚买的那套只穿了一次的西服,系上一条鲜艳一点的领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有兴趣地打扮。收拾停当,发现时间也到了,来到楼下,招了一辆的士,直奔票上所写的那家大剧院而去。 因为这是一个新建的剧院,晋还是第一次来,所以人生地不熟,等到第一次铃声响的时候,他还在找自己的座位。就在他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时候,他一下子看到了芳的身影。他急忙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停下,再仔细辨认刚才看到的身影是不是芳,他终于看清是芳的时候,他感到芳似乎也看到了他。他不敢再找自己的座位,而人头攒动中,芳的身影很快就没有了。晋已没有心思再听音乐,所以很快就回家了。 芳果然很晚才回来,晋想揭穿她,但他又无法解释自己今天晚上自己的行为。从此,没完没了的猜测和怀疑开始了。就像古代那个疑人偷斧的邻居,终于偷斧的假象让丢斧的人发展到水火不容不可收拾的地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的上午,他们到民政局领了绿色的离婚证。 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忧伤的女人跟我讲说是她那天下午下班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在包里翻到一张当天晚上音乐会的票,她以为是谁在跟她开玩笑,要给她一个惊喜,于是就给家里打个电话,随口说自己要加班,谁知在剧院看到她的丈夫也在,而且神神秘秘地,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她也就躲起来看他的丈夫跟谁一起听音乐会。所以那天晚上她根本就没有听乐队演奏了什么,她就一直在想回到家里该怎么解释和听她的丈夫又怎么解释自己。 回到家她没有解释,因为她丈夫根本没问她,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当然她也没有听到她丈夫的解释,就这样。 忧伤的女人说最气恼的是,她至今都不知道那张音乐会的票到底是谁塞到她的包里的。她离了婚以后从丈夫的同事嘴里知道了她的丈夫拿到音乐会票的大概经过。那时她丈夫已经辞去工作去了南方。听说,他们科里的女大学生也调走了。 2002年5月31日 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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