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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今生 2017-01-25 19:58:15


前世今生

 

那个梦境又出现了:穿着艳黄色和服把发髻盘得高高的日本女人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她的手非常柔软,手指白皙而细长,我想甩开她,因为她是一个日本人,我当时正是苏北抗日游击队的队长;但我实在不忍心甩开她,因为她是那样地依恋我、爱我,而且她是那样的美丽典雅,也是那样的勇敢不屈,为了爱情,她在背叛她的父亲。

 

醒来的时候,我又出了一身的汗。我自己都搞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完全相同的梦了。我的前生一定是一个抗日英雄。我不只一次地对我的同事讲起。同事总是笑我,叫我对工作不要太投入。历史总是历史,有些事是无法清楚地知道的,历史也不可能记下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就是记下的那些也代表着当时的统治者立场还有记录者的观点。我说是、是。但我心中仍然认定我的前生是一个抗日英雄,至少应该跟日本人有过面对面的交往。

 

我的工作单位是X市的抗日战争纪念馆资料研究室。每天只是搜集整理研究没完没了的抗日战争资料。说句心里话,我对这份工作还是比较喜欢的,所以我也很热心。但我越研究别人的历史,就越对自己的身世感到迷茫。我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父母所亲生。我是从邻居的口中听来的。其实在邻居说之前,我也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家庭,没有什么特殊的迹象,只是一种预感。邻居没有告诉我,我现在的父母是从哪儿把我带来的,他们说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的父母不生育好多年,然后有一天突然就有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就是我,他们没有刻意编造谎言隐瞒别人,但也绝不告诉别人我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上中学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我不敢追问我的父母,因为我怕伤了他们的心,这么多年来,他们确实对我疼爱有加,与亲生的儿子也没有丝毫区别,我在他们的膝下度过了幸福的童年时光。父母都是老师,所以我的学习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没让父母费什么事我就考上了大学。因为对自己的身世之迷常常思考,我选择了历史系。但大学四年并没有给我任何帮助,我始终无法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姓甚名谁,亲生父母在哪里,他们现在是否活在世上。但我感觉他们应该活在世上,如果已经离开人世,我现在的父母应该能够告诉我的,因为他们不用担心我离开他们而去寻找亲生父母。事实上,即使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也不会抛弃他们的,多少年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却。我深深地感谢他们。

 

分配到市抗日战争纪念馆是父亲的心愿。首先他和母亲都不希望我离他们太远,其次,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既安稳又清闲,如果自己想研究点什么,有充分的时间和资料。我刚来的时候确实是想研究一下抗日战争这段历史,谁知研究了一段时间,我的兴趣转移到了研究日本人上面去了,研究这个民族的历史、习惯以及他们所处的环境决定了的精神和性格。近来连续做的这些梦更让我心里不得安宁。我越来越觉得我的前生是一个抗日战斗英雄,或者,最起码我的家族应该有这样的历史。

 

来到办公室,我已经在进门之前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上班的状态,我不能让自己久久沉湎在梦境中。刚打开一堆资料,主任来到我的身边,告诉我让我去南京出差,主要是去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核对一些有关大屠杀的资料,因为要急着上报,所以要我马上去。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就坐上了去南京的火车。

 

火车到达南京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钟。下车的时候,由于拥挤,走在我前面的一个女士踩了我的脚,我情不自禁地轻声叫了一下。那位女士立刻回过头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笑了笑说没关系。然后我们就各自走了,但就在转身的同时,我看见了她的手,那是一双又白又细腻的手,相信一定非常的柔软,我立刻想起了我梦中的那个日本女人的手。

 

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不可能晚上还上班,所以我抓紧时间找了家宾馆住下,吃了点东西就早早地睡了,因为,明天核对完资料还要赶时间回去。我得在明天早上上班的第一时间到达纪念馆。

 

第二天一早,我起得很早,因为我又做梦了,而且是同一个梦。我一时有一点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吃过早点之后,天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到纪念馆的时候他们刚刚开门上班,我出示了介绍信,找到他们的资料室,开始核对资料。他们的有关大屠杀的资料比较多,也比较全面。所以到中午的时候工作已基本完成了。资料室的几个同志都很热情,要招待我吃中午饭,我谢绝了。我说我下午得赶回去,所以想利用中午这一点时间参观一下纪念馆。他们又要派人带我去,我又一次谢绝,我说我只是随便地看一下。看完就马上去车站,他们见我执意不肯,也就一一与我握手告别。

 

来到外面,雨还在下着,虽然不大,但那沉郁的光线和这绵绵的细雨在这样的地方难免把人带入一种凄然和忧伤中。由于赶时间,我匆匆忙忙地进去了,等到参观出来的时候我才看清楚那些逼真的雕塑,那是一些被活埋的人仅露出的两只手。其中有一双手又勾起了我对梦境的回忆,因为那双手跟我梦中的那双手很像,还有昨天火车站遇见的那双手。我站在那双手的前面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时我感觉旁边也有一个人停了下来。突然我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一双跟昨天遇见的一模一样的手。我侧身去看,我一下子惊呆了。身边的这位女士正是昨天火车站踩了我的脚的那位。她也看到了我,而且也同时想起昨天的事了。她又用她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么巧啊!我们又见面了。”“是啊,很巧。”我笑着说,眼睛还在看她的那双手。这时她伸出了她的右手,说:“认识你很高兴,我叫秀木良子。”我一听惊得差点忘了握她的手。我说原来你是日本人。她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对吗?我立刻满脸通红地说:“不,不!”同时想起赶快放开她那温柔的手。她说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立刻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我顿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现在的名字高诚。她一听连忙问:“高诚君,你能帮我找到一些苏北地区抗日英雄的资料吗?就是江苏北部。”我一听就说你可找对了人了,我就是在抗日战争纪念馆工作。我那儿的资料很多,不知道你要找哪一位?你中文学得不错,可以自己去查。她一听立刻欣喜异常,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太好了,走吧,请你现在就带我去查,好吗?”我立刻不好意思起来。我说我工作的单位是在X市,离南京要有七八个小时的路程。她说:“那没关系,我们就坐火车去嘛!噢,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我连忙说没有,我也正准备赶回去呢。于是我们一起坐车去火车站,买了票很快就上了车。等找到座位安顿好随身的包和资料,终于松口气坐下来的时候,我才真正看清了坐在我对面的秀木良子。那是典型的日本女人的脸型和神态,又有着东方女性的娴静和温顺。我看着看着几乎就惊讶到了目瞪口呆的程度,因为虽说不上天姿国色的秀木良子的容貌跟我的梦中的那个日本女人相象得简直就是一个人。良子大概也看出了我盯看她和惊讶的神色,她问我:“是不是觉得我很面熟,我可没有演过电影啊!”我笑了。这时列车上的餐车送晚餐来了,我为自己和良子各要了一份,我问她能不能习惯中国的饭食,她说,不习惯也要吃,到一个地方就是要体验当地的风俗习惯。吃完饭,我们开始像熟人一样聊天。她告诉我,她这次来中国主要是旅游,但她的旅游又带有很大的目的性,因为她的祖母刚刚去世,“祖母临终前要我一定要到中国去帮她找一个人”,良子说:“那是祖母所深爱过的一个男人。祖母一直希望自己能到中国来,可是她太老了,她的身体实在来不了,她说要我找的那个人后来一定是一个抗日英雄,否则,他当时就会随祖母留在日本的部队,说不定到最后就跟祖母一起到日本。祖母说如果那个人在战争中死了,就代她到那个人的墓上献一束鲜花。”我问她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良子说叫岳干清,家在徐州南面的一个县。听她这样一说,我心里已经知道到了X市以后该怎样查找了。因为我对日本的战争问题是小有研究,所以话题谈到日本的时候,我们仍然是滔滔不绝,不知不觉中,列车就到站了。我把良子安排到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宾馆,然后带她去吃了一点当地的特色小吃,就把她送回去,嘱咐她早点睡觉,准备明日查找她要找的那个人的资料。

 

第二天我还没起床,良子就来了电话。我急忙跳起来,简单洗漱一下就去接良子出来吃早餐。吃完早餐就直接去了我的单位。听了我的介绍,我的同事都很热情,大家都动手帮她找,我到主任那儿交代了到南京核对资料的工作以后,也回到办公室来帮着一起找。很快就找到了岳干清这个人的记录,但是很遗憾,记录的资料非常简略,从书面资料上看,除了他的出生年月和地址,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大家都很遗憾,良子却很高兴,她说知道他的地址就好了,到那个地方去就一定有人知道他的情况。然后她又问我:“你能陪我一起去那个沐阳县吗?”我当然愿意,但我得跟主任请假。主任说我们研究这段历史也是为了今后能更好地维护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这是一件好事,于是就准了我一个星期的假。

 

带了一些简单的行李,我和良子去了位于徐州南面的沐阳县的万匹村。这是一个很纯朴也很穷困的村子,我和良子商量好,每走过一家人家,只要他家有老人我就去问他们关于岳干清的情况。遗憾的是,我们走了半天也没有遇见参加过抗日战争的的老人,而那些算不上很老的老人讲,那个时代的老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后来,我们到了村子的最东边的几户人家,一问起来才知道他们都是姓岳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我们对那户姓岳的人家说起我们来访的目的时,那家的一个年轻人把我们带到一个老人那儿,这个老人正是岳干清的弟弟,今年已八十九岁高龄。老人大概平时很少有机会说他哥哥的这段往事,所以听说我们从远方专门查访此事,他就津津乐道地讲了起来。他说:“我哥哥在当年是我们这儿的游击队队长。在一次游击战中,被日本人给抓走了。我的母亲知道后哭了好几天,以为不可能活着回来了。可过了两个多月,他竟然皮毛无损地回家来了。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回到队伍中,上面也不再让他担任队长,后来与国民党一次打仗时几乎全部覆灭,剩下的几个人都被国民党抓走了。在国民党监狱里,因为我哥哥做过游击队队长,所以就把他单独看守。巧的是我哥哥有一个同学是打入国民党内部的地下党,当他发现我哥哥后,就在一天夜里想办法把我哥哥放了出来,谁知,我哥哥刚逃出来,他的同学就暴露了身份,被当场击毙。我哥哥伤心极了,后来就把他同学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一直培养成人。可是我哥哥因为这两次被捕两次都安然无恙地回来,就再也说不清自己的历史了。直到临终也没有恢复党籍。在文革中还受了很多罪,腰都被打伤了。说他是叛徒、内奸、卖国贼。文革后有过一次机会,他的一个战友来信说能给他恢复党籍,叫我们整理一下他的资料,可是,还没等我们整理好,那个做了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的战友突然脑溢血死了,过不多久我的哥哥也生病死了。他临终前对我们说,‘我这一生都是凭着良心做人,所以恢不恢复党员也无所谓了,只是有一件事总让我感到不安,我当年被抓到日本人的监狱去以后,我遇到了一个又漂亮又善良的日本女人。她是一个皇军的女儿,她从她父亲的手里救出了我,因为她听说我会弹奏很多乐器,我都给她弹奏了。她非常欣赏我,最后还爱上了我,其实我当时也爱上了那个温柔的女子,只是,我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她的国籍,我不得不狠心拒绝了她。到了她的父亲给她的最后期限时。她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将我交给他的父亲处决,要么要我答应跟她一起偷偷地回日本。我当然没有答应,她伤心极了,我也非常伤心。但她还是背叛了她的父亲,把我给放跑了。”

 

“我哥哥他一直怀念那个日本女人,但他从来不敢说。直到我嫂子去世,他也没有说过。但他说总忘不了那个日本女人的艳黄色的和服,高高的发髻,和那双又软又白的手。他临终前常常说起这些。唉,人的一辈子真是没法说啊!”老人说到最后感叹了一句,开始给自己的烟袋锅里装烟。我连忙递给他一包没拆包的香烟,老人推了回来,他说他抽不惯这个。

 

良子一直没说话,我看着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我拍了拍她的肩,她用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白皙而柔软,我的眼前立刻恍惚起来,良子穿的衣服像是一件和服,连那粉红色也变成了艳艳的黄色。“不要走,不要走……”我听见了这句话,但我一时搞不清是良子的话,还是我梦中的那个日本女人说的。

 

良子用力地拉了我一下:“不要走!我还要问这位老人一些话。”

 

我说问吧,我没有准备走。

 

“那后来呢?老人家。岳干清他结婚生子了吗?”良子用面纸拭干了眼睛后开始问老人。

 

“当然结婚了,不过只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又有了四个孙子两个孙女,支援新疆的时候我哥哥唯一的儿子一家都去了新疆。听说最小的孙子给了人家。”

 

“给了什么人了呢?您知道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不知道,说是他很要好的一个同学,不能生育孩子,所以那孩子应该也能过上好日子的。”老人祝愿般地说道。

 

“那么您的在新疆的侄子呢?您有他的消息吗?”我紧追不舍。

 

“没有,一直没有消息,自从他父亲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我的孙子也曾去找过他,可是找了那么多的地方就是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唉,人的一生,没法说啊!”老人又感叹了一句。

 

我和良子谢过老人,请求刚才领我们来的年轻人带我们去岳干清的墓地。他很乐意地带我们去了。

 

良子采了很多野花,一枝一枝地插在坟土上。我跪在坟前对良子说:“你到过新疆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2002年6月25日    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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