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总是吃不饱的,不管是在物资匮乏还是饱和的年代。 我的童年,是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度过的。 那个时候,吃是一个让大人们想破大脑袋的问题,同时更是让小家伙们想破小脑瓜的问题。 但是人的聪明是无限的,越是在困境,越能激发出人的聪明才智。人们总是会千方百计地,想着法子让自己活下去。 父亲的记忆里,最饥饿的自然是上世纪的六十年代。亩产万斤十万斤的神话破灭后,就是遍地饿殍。父亲曾给我说过好几次那几年中饿死人的情景,他还清晰地记得他们的名字,说某某、某某整天有气无力地在门口晒太阳,然后慢慢的全身浮肿,手指一按一个坑,然后头越垂越低,然后就死了,活活的饿死的。实际上到我们这一代降生时,饥荒已经趋于缓和,严格说来已经不能算是极度匮乏了,要不父辈们也不会有那个劲头来生儿育女的。 所以,父亲说的很多东西,比如蕉心,比如谷糠,比如树皮,比如观音土,我都没有吃过。而那些现在恐怕给猪五块钱它都不肯去嗅一嗅的所谓“食物”,却的确不折不扣的无数次延续了整个中华民族的生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的记忆里,关于饿的概念比父亲先进了一步,那就是“饿”已经进化成了“馋”。吃饱是勉强可以的,但是吃不好,肚子里没油水,老是咕咕叫。往大米饭里掺地瓜丝是那时候每个家庭的普遍做法。再穷不能穷教育,再饿不能饿孩子。前面这条大多数人没那么高尚不能做到,但后面这条认识父亲还是有的。 吃不好,就总觉得馋,就是总想吃东西。看见能吃的东西尤其是带甜味的东西肚子里就虚得慌,舌根下立马很不谦虚地泛起唾液,眼镜则像狼一样发着绿光。 所幸的是我们住在大山之中,漫山遍野的植被里,总会有可以供人们果腹的东西,这是在那个年代广大山区农村唯一可以让城里人羡慕的地方,那时候总有城里人狼狈地窜到乡下四处游荡,当然他们绝不是来呼吸氧气或者寻找农家乐,而是找吃的。 酸枣 这个东东现在天马山栈道上多了去。冬天酸枣熟的时候,风一吹,就噼噼啪啪往下掉。然后沿着盘山路往下滚。倒是老家却不多见了。有一年广东的商人收购了大量酸枣树去做木碗,几乎让它遭到了灭顶之灾。 酸枣俗称脓包。成熟的果实黄黄的,软软的。剥开一层皮,露出白白的糊状的东西,很像脓,那就是果肉了,除了酸好像就没有其它什么味道。而说它是果肉实在是抬举它,因为就那么薄薄的一层。果核却奇大。如果单吃那一点“糊状物”的话,恐怕吃一箩筐肚子里也不会有感觉。所以很多人吃酸枣是不吐核的,包括我。不吐核的好处是吃上三四颗就感觉饱了。好多年没吃过那东西,去年在天马山捡了一些。一入嘴,童年就鲜活在脑海里。我说我们以前吃它是不吐核的,女儿说啥也不信。为了证明她们有一个诚实的老爸,我大义凛然眉也不皱地捏起一个剥了皮扔进嘴里,连糊带核吞进肚里。看得她们目瞪口呆。然后我又忙不迭地提醒她们千万不能向如此万能的老爸学习。只要知道老爸的确如此强大知道老爸的确能够茹毛饮血囫囵吞枣融金化铁,然后引以为豪就够了。 其实小时候大人们也是不让我们带核吃的,说是吃了头顶上会长出酸枣树来。这个像小孩子是从母亲的胳肢窝里生出来的一样的谎言很快被我们揭穿。我小心翼翼地吞过两回,次日起床时发现头顶依旧后就彻底放心了。那时候我甚至非常愚蠢地想过要是头顶上真能长棵果树该有多好,想啥时吃就可以随手摘下来。还好那果核是椭圆形的,而且因为连着黏黏滑滑的果肉糊,所以无论形状上还是口感上都非常易于吞咽。 杨梅 另一种可以连核吃的是杨梅,这个东西气质品味上明显比酸枣高出不止一个范畴,杨梅始终是为大众喜爱的水果,而酸枣则早已被人们鄙视放弃了。 但现在果园里人工种植的杨梅比起老家山上野生的杨梅来,味道就差了天远,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就像家鸡和饲料鸡的区别,说不客气点饲料鸡根本就不能算鸡,而应该叫豆腐。果园里的杨梅个头倒是挺大像个大姑娘一样水灵,但是水水的甜甜的,酸味明显不足,不足以勾起人的欲望。前几年在厦门时有个叫碰丽的龙海女孩,我们都叫她碰碰,回家后带回来一篮她家里种的杨梅送我,心意比味道强多了。 档莲子 小时候有这样一首儿歌:七月半,档莲子乌一半;八月半,档莲子滚滚绽;九月节,档莲子哆哆跌;十月朝,档莲子还有兜。这个“绽”是谐音,意思还是“滚”,“哆哆跌”则是形容满树的档莲子成熟得摇摇欲坠的样子,“兜”则是“一些”的意思。档莲子以全黑为成熟的标志。整首歌谣的意思是到农历七月半左右,档莲子就黑了一半也就是先结果的开始成熟了;到了中秋,档莲子就大部分成熟了;到了重阳,就全部彻底熟透了;到了十月初,树上的果实就剩下不多了。 歌谣非常生动,充满诱惑力。这是在季时间最长的一种野果,花期长。从七月半到十月初,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几乎每天一大早都有人挎着竹篮到山上去采摘,而且不分男女老幼。采多了还可以送到集市上去卖,三五毛钱一碗,顺便可以给孩子解决点学费。这东西籽实多,吃多了容易便秘,晒过太阳的就更不适宜吃了。所以一般都是早上去摘的。 我们那个村里,也不知是与这鬼东西特有缘还是老天特别眷顾,有好几片山坡都是漫山遍野的档莲子树,其他什么也不长。以至于常有外村的妇女小孩来光顾。说是树同样是抬举它,实际上它是一种灌木,枝干也就是手指粗吧,矮矮的,最高的也就到人头,从底部生出很多枝条。不过这家伙也跟其他果物一样有大小年的坏习惯,逢上旺年又雨水好的话,那个多啊。 火炭子 顾名思义,火炭子肯定是黑色的,而且色素相当沉着,吃过后连舌头都是黑色的,更别说拉的便便了。这东西比档莲子下等,而且比酸枣更没肉,非常薄的一层。但是味道还可以。熟透的火炭子也是全黑的,采一大把倒进嘴里,甜甜的,感觉还是挺幸福。不知道为什么,大人总是不让我们吃这东西,检查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叫你把舌头伸出来。所以我们回家前总要找个水沟对舌头做一些掩盖劣迹的处理。 牙蕉 这是一种野生蕉,我上面提到的蕉心就是它的茎。它与香蕉外观上几乎没有区别。前些年据说漳厦一带高速路上就有不良小贩用它来假冒香蕉卖给过客。香蕉的果核已经完全退化,牙蕉则几乎全都是果核,只是在密密麻麻的果核里夹杂着一点少少的肉丝。而且即使成熟了也很涩,吃过后舌头会又厚又麻。但是即使这样也挡不住我们这些贫下中农后代的扫荡。我们把整串整串的野蕉扛回家,然后埋进谷糠或者瓮里,盖上衣服棉被什么的保温催熟,隔个几天原先翠青色的果皮就黄了。因为我们那儿寒潮早,不管是香蕉还是野生蕉,都是无法在树上自然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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