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堪培拉CBD工作,中午常到附近的步行街溜達, 或買東西, 或閒逛。因為工作大樓對面有個無家可歸者的臨時收容所, 附近還有幾棟政府福利公寓樓, 所以在CBD總是能遇見一些無所事事的小混混, 偶爾會遇見有人高聲罵街以發泄對社會的不滿, 有時也會看到他們之間內鬥，相互對罵什麼的。這些小混混可能就是澳洲福利體系下使你敬而遠之的low class，套用國內的時髦用語，就是所謂的“低端人口”吧。寫老外打架, 絕對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只是物以稀為貴 – 生活在澳那麼多年, 常看到那些人吵吵嚷嚷, 且從來沒有遇見過今天這種拉開架勢大打出手的, 所以才有感而發。

打架的倆哥兒們一高一矮,約四五十歲吧,不知什麼矛盾不能用口舌解決,竟動起真格來了。我看到時那高個的臉上已經掛了彩。也許是高個占理, 也許是因為高個臉上的血讓矮個心裡發怵, 那矮個雖然蹲着小弓步,左拳在先, 右拳在後,一付訓練有素的樣子,但還是被沒有任何打鬥的姿勢就直愣愣地揮着空拳的高個逼得連連後退。當然, 這終究是武鬥, 礙於自尊心和面子, 一味退卻示弱是萬萬不能的, 因而矮個也在退卻的過程中時不時的在空中劃出幾個漂亮的拳弧。退卻既可以是妥協的信號,也可以是以退為守的技巧, 揮拳則等同於動物張牙舞爪，是威懾和警告。但雙方同時揮拳難免有所碰撞, 而拳頭的碰撞以及由此而來的痛感不但馬上激起了雙方的鬥志, 而且使他們忘記了進的為什麼進, 退的為什麼退, 頓時各自使出渾身解數, 拳腳並用, 扭打在一起, 沒幾個回合下來那個高個就沒有還手之力, 一拳被對方打倒在地。這時候我還以為矮個會以勝利者的姿態口頭教訓高個幾句就搞一段落了, 沒想到他鬥志未消,竟然一步上前,俯身按住高個的身子,揮起拳頭往高個的頭上又狠狠地補了幾拳! 這時候,有人看不下去了,上去拉架,扶起倒在地上的高個,這時高個的臉上多了幾塊烏青,鼻血流個不止,慘不忍睹。約十分鐘後當我散步回來時, 只見兩位警察在筆錄目擊者證詞, 兩位當事人可能已被警察帶走, 現場血跡斑斑, 還有一隻拖鞋, 一付慘相。

描述打架本身沒有什麼意義,重要的是它折射出的社會風氣和特徵。

打架時正值下午兩點光景,大部分外出午休的職員已回去上班,但畢竟是CBD,步行街上雖然談不上車水馬龍,但還是有不少行人往來。和愛看熱鬧的國人不同, 澳洲人遇事不愛圍觀, 許多人看幾眼後就繼續往前走, 遠離危險和在安全的前提下為弱勢群體或需要幫助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是澳洲人從小接受的教育。但也有一些人站在遠處隔空觀看,其中有好奇的,有擔心的,也有打電話叫警察的,還有兩位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喊了聲“打打打”瞎起鬨的,被一位公務員模樣的長者一聲止住。

談起鬧事打架,不由想起前面提到的澳洲福利體系下的“低端人口” 。  他們數量很少, 但在CBD似乎無處不在。他們大都是白種人, 也有少數澳洲原住民, 但奇怪的是從來沒有遇見過亞洲人, 可能是因為亞洲人的家庭觀念比較強, 對讀書和工作也比較上心, 極少會有人墮落到無家可歸流浪街頭這般田地吧。

借用“低端人口”一詞的目的也是為了比較。國內的所謂“低端人口”是指社會地位低下但往往是得拼命勞動才能養家糊口的弱勢群體,他們可能是光榮的環衛工人,也可能是為城市建設立下汗馬功勞的農民工。而澳大利亞有一整套照顧弱勢群體的社會保障機制, 也沒有國家戶口和農民戶口之分, 凡是公民均享有同等福利 (包括公費醫療, 十二年免費義務教育, 失業救濟和養老金等)。從理論上說,在澳大利亞,只要你有勞動的意願和能力,即使是做鐘點工,也可以自食其力;而那些因年齡或身體原因喪失勞動能力的人可以通過民政系統獲得政府的各種補貼和資助,基本生活有所保障。澳大利亞人不存在生存問題, 但偏偏就有那麼一些人, 他們一邊拿着政府的救濟, 一邊酗酒吸毒, 整天在CBD轉悠, 有向路人要“車錢”的, 有人從地上揀煙頭的, 有跨着超矮自行車 (便於上下?) 到處轉悠的, 還有推着滿購物車家當到處露宿的, 不一而足。這也許是高福利體制下”低端人口”的特色吧。從而生活是個萬花筒,同是被稱為“低端人口”的人群,在不同的國家的景況竟有如此不同。

澳洲人,包括那群小混混,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在一般情況下不輕易動手傷人。作為一個亞裔新移民, 偶爾也會碰到種族主義者, 他們會在遠處向你怪叫或伸中指, 或在一些媒體發表一些排外言論, 但本人從來沒碰到過或見到過和種族歧視有關的肢體衝突。當然, 我沒有經歷過並不意味着不存在, 也不是說澳洲沒有暴力犯罪分子 – 其它國家有的不法分子澳洲都有。但在澳洲, 普通老百姓 (以別於職業罪犯) 之間的肢體衝突這種事一般只在酒精或毒品的作用下或在其它極端條件下才發生。不是說老外沒有火氣,也不是說老外與世無爭。其實澳洲人很愛獨立思考, 對任何事情和事物往往都有自己的見解, 很少人云亦云; 他們也特別在乎自己的利益, 在各種利益場合會據理力爭, 這和沉默寡言, 顯得“與世無爭”的華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據我分析,澳洲人不傾向用暴力的主要原因有三。

一是因為他們的法制和法治理念深入人心, 深知運用暴力解決糾紛是犯法的。暴力這兩個字聽起來怪嚇人的,實際上父母打孩子的屁屁和老師打學生的手板從法律角度看均屬暴力範疇, 簡單講,你在其他人身上只需動動手就運用了暴力。在澳洲長大的孩子都知道這一點, 所以整個社會沒有用暴力解決民事糾紛的習慣和風氣。

第二個因素是澳洲人十分崇尚和珍惜自由, 稍有理智的人都不願意因一時的衝動而被法律懲罰而失去自由, 哪怕是三個月的自由。

第三是澳洲人非常珍惜生命。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是吧? 誰不珍惜生命? 我想說的是,在不同的文化(含宗教),不同的社會經濟條件下,人們對生命的珍惜程度是不同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說的就是窮人比富人更富有打拼冒險的意思。現在時常出現的自殺式恐怖事件的執行者對生命的認識和珍惜，就不是普通人能理解和接受的。總體上說, 生活在西方發達國家的人由於人文，經濟和政治等因素，比較珍惜生命，講俗點就是怕死。所以在朝鮮戰爭中，美國傷亡幾萬在國內就有巨大的壓力，而中國傷亡幾十萬也沒有把它作為停戰的主要考量，而且為達目的動不動就“不惜一切代價”，通常就是不惜人員大量死傷的意思。而澳洲社會因為長期富裕和穩定，生命特別金貴，很少人會挺而走險。

2019年3月5日於堪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