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锅端
农历新年我去上海，现在回来了，心满意未足。上海是生我养我的城市，近三十多年来我却一直生存在远离上海的地方，剪不断的故乡情绪浓郁的缠绕着我的生活，这一次回归算是故乡情的发泄，单相思的补偿。在喧嚣的上海连头带尾生活了七天，七天里在亲朋之间往返，沉浸在亲情和友情的海洋，回忆和叙旧成了返乡的主旋律。车来车往瞬间闪过的断续场景，茶前饭后人们的只言碎语，上海对于我这个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的“老上海”，“上海本地人”来说，已经变了模样，换了容颜，上海在我的眼里已经是一个崭新的异乡了。记得小时候在公共汽车上听见外地人观光当年的上海，忍不住的一声声感叹：“上海人真多啊”！今天，我这个外地上海人重返似相识却陌生的土地，我该怎样来描述自己的感觉呢？我想起一个词：一锅端。上海真是一个热烈沸腾着的锅，沸腾着熙熙攘攘接踵比肩互相拥挤相互推撞又彼此蠕动在一块的人流、咆哮着怒吼着喘息着想停终也停不下来，想跑又终也跑不起来的千千万万辆车、屹立着矗立着风中不动摇雨里不弯腰深植在上海滩上直指云天争先恐后往上疯长密密麻麻的楼房、商场里餐厅里公寓里办公室里还有小如海宁路旁的街边公园大如浦东花木那边的世纪公园以及数也数不清一扇扇玻璃窗后边正在发生和接着要发生的无尽故事、酒杯里茶水中散发出来悠悠不息和眼神里不可能隐瞒脸庞上任何一丝表情显示出来的漫漫欲望、握手时的赞叹、耳语里的悲呜、和所有我们可以听到能够看见的责难和欣赏等等等等，全都沸腾在上海这一锅里！上海，二千多万近三千万人囗生息繁衍的区域，政治经济各项指标名列具有十三亿人囗国家之前茅的城市，既是许许多多人心中梦里幻想中目标里的风水宝地，也是千万百姓无尽灵魂不可能抗拒只能奋不顾身扑向如假必换的“染缸”，“谁望一望，就会目眩；谁走一走，就被漩卷”，世界上，人世间谁比我的上海？
短短的七天里，我只有两次，加起来不足四小时的时间是单身独人地被拥挤地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斗胆硬闯进大商场感染火热商业繁荣的气氛，我这一个来自常年被尊称为“购物天堂”城市的返乡客，被脚下的纷杂，被眼前的烦忙，被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不可能专注一意地思考或者休息的上海人生活状态所惊讶和折服。一次，和朋友相约在闹市中心“静安寺”门囗，我早到了一个多小时，走出地铁出囗一下子先置身于了商场。你让我，我让你，你撞我，我撞你，任从哪方面说都不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怎么就有如此众多不息的人来而又往，往而再来，酒醉般沉迷地旋转在偌大的商场里的呢？群情激发热火朝天的人们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十海，色彩缤纷琳琅耀目夺人心魄的商品来自全球各地。我被全天候满潮的人流冲刷着身不由己踉跄举步趔趄向前左右晃动，却也不忘张目浏览一闪即过橱窗柜台里让人总觉得可亲可爱，但想起“毒奶粉”又有点不寒而栗不懈戒备的商品，从价目上看，即使拿到我生活的城市出售也绝不算价廉，柜台前人们却蜂拥着，忙碌着。我看到如麻将牌大小的清蛋糕仔，一百克（纸牌上清楚的写明每一百克大约有八九块蛋糕仔）售人民币28元，这是否是一个让世界瞠目结舌的价钱？28元人民币相当35元左右的港币买这八九块如麻将牌大小的清蛋糕仔？我自己顺便也替李嘉诚们摇摇头。想起曾经本地人对我叙述上海经济繁华和兴旺时的一句话：“用彩纸包装起一块石头，也照样被人抢着买去。” 我心里嘀咕让上海人抢购这些石头吧！我查看手机上的时间一边拥挤着离开商场。 商场门外就对着“静安寺”，这一座长年累月生存和生活在上海市中心地带的寺庙，与我相断了三十多年眼缘后的今天，我又来到了寺庙的身旁。夕阳西下，从大楼大厦间穿过的一抹夕辉正照射在“静安寺”屋檐，和我少年时代所记得的灰白墙而如今改造成金色围墙上。从门外望向里面，不少施主众多善男信女正点燃香烛，供奉着插入香台，一脸虔诚，肃穆神往！寺庙外是人间的大千社会热烈之声响彻天与地的世界，一墙之隔的寺庙里面是九天之上玉皇大帝遍布凡间的其中一家分店，一旦凡人想与上天神仙有所沟通需要交流寺庙就是必定之地无缺之所！几次想走进寺庙里面，几次被寺庙门外跪在冬天夕阳里冰冷的水门汀大街上如装上了电池般不停顿地朝着来来往往行人叩头乞讨的乞丐留住我的脚步。仔细看去，正在令人容易涌起慈悲心愿“工作”的乞丐都不年老，是否体衰却不知道。他们篷头污脸，其中一个额头正中央有一明显的“老茧”，是每天叩头留下的痕迹吧？他们抬头望望你，随即快速却也轻轻地叩下头颅，额头上有“老茧”的那位甚至叩响了地面。看着他们我想：也真不容易，大冷天，又是新年日子里还跪在路上不停地叩头，头不晕啊？这足以说明他们赤贫？还是足以说明他们体魄强健？小时候在上海，看见过沿街乞讨的乞丐，一家一户地敲门：“可怜可怜，给囗吃的吧。”在闹市大街上霸一方地皮长驻和常跪不起的乞丐却少见，时代进步了？不间断不停顿的脚步从当街跪着的乞丐身旁急急来匆匆去，对脚边一起一伏的躯体视而不见，乞丐们也照章办事一样旁若无人机械地无动于衷的一抬头一弯腰无声无息如同“永动机”似地挺起胸叩下头，说一句有点残忍的话，这一景象真成了上海繁华大街上一道奇异夺目的风景！当年从上海赴香港，香港的繁华让我感叹和不解；今天回到上海，上海的繁华让我迷惑和不安。想起载酒园林告诉我的一句话：“全国都象上海就好了。”全国都是上海？上海都是静安区？我们的国家就好了？载酒园林的这一句话，在我整个上海之行的七天里常常被我想起。如果全国都是上海，那么，美国就只能交出世界第一的旗帜，第一把交椅；世界第一的旗帜将骄傲和飒爽地飘扬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中国的领袖们也将喜笑颜开地安坐在世界第一把交椅上。整个人类社会将又一次走向已经过去了的“唐朝”，历史不是重复的又开始了新纪元，多么好！我立在乞丐们的身旁，望着眼前走过的人群，许是和乞丐们靠近就和他们有了灵犀，心上产生出很强烈的愿望，默默地呼唤着一批批不相识的行人们停下无言的脚步，丢下你们手中和钱包里多余的一块硬币吧，好吗？行人们没有停下脚步，任由我和乞丐们站在一起，一起在心里默默祈祷和热切地盼望着…。 相约的朋友来了，我指着“静安寺”说：座落在这样闹市中心地段的“静安寺”静安得了么？朋友和我相视而笑，他说：“看各人道行的深与浅了，有句古语，叫做‘大隐隐于市’！” 哦，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上海的“静安寺”非同凡响！ 回家那天，南归的飞机下午启航，上午我在载酒园林送别我们前独自抓紧时间去了上海五角场万达广场。我生活在上海时，五角场是郊区，我上班远赴宝山县必经过五角场，大片大片的农田春种秋收，四月的菜花金黄悦眼，九月的稻谷垂穗摇摆，这一切在我离开上海后就成了历史陈迹不再回头。如今的五角场已是市中心，是上海高房价地段。载酒园林任教的复旦大学就在五角场，载酒园林接待安排我们住宿的酒店就是复旦大学办的酒店。一早，当我走在以前记忆中应当是农田一片，如今却是高楼成排大厦林立足以遮天的大街上，他人难测我情绪万千。早上八点多些，万达广场尚未开门，围绕广场周围慢步闲走的我心绪纷杂又平静，隔着大玻璃橱窗看一家家商店工作人员匆忙或者悠扬地做着营业前的准备。这些不同商店的工作人员多穿着制服，凭我“老上海”人的目光和感觉，这些正在玻璃橱窗后面工作的人们大多不是上海本地人，他们是外来工，也许就是通常说的“农民工”。听朋友们说过这样的话：上海人心头高，凡是所谓低下或者苦累的工作都不愿做，全由农民工承担了，此话在这里应证了。这些外来的农民工为上海人民的每一天，就这样早起晚睡的工作着。我慢慢走着，一家早早开门营业的快餐店靠窗座位上一些青年男女吃完早点后霸着位子玩计算机，他们神情自然和专注，此刻，他们的思绪走到了哪里？他们正关心今天的哪些新闻？他们感兴趣的未来是什么样的？这些“一代天骄”们，被计算机，被大规模的先进科学技术，被大批量的信息豢养的一代，他们在走向未来世界的时候，远比我们轻松还是远比我们艰难？望着他们，我想至少现在的他们是安逸的。年轻的孩子，前方的艰辛毫无疑问地正等待着考验你们，同时未来的辉煌也必将由你们去创造完成。 依然未到营业时间，很优雅又充满韵律的音乐回荡周围，大群工作人员在广场前的空地上随着音乐跳着优雅的舞蹈，舞蹈替代了广播体操，跳的人一脸喜气更轻松自在，观赏的我也倍感赏心悦目。“全国都象上海就好了”，载酒园林的话又被我想起。随即又想，假如上海没有农民工呢？ 得天独厚的上海啊，我的远方，我的故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