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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知道自己是个脆弱的人, 直到听说了昨天冀师兄因为肺癌去世的消息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得脆弱. 我想我是不得不写点什么才能排解自己难过的心情.
我同冀师兄其实不是很熟. 他的朋友圈和我的只有很小的交集. 不过我们是哥们. 冀师兄比我高了五级, 他毕业后我进的学校. 我是直到快毕业的时候去计算所实习时才遇见并认识他的. 那时候我喊过他一段冀老师. 对室里所有的人的称呼中, 他是最早拿掉老师帽子的. 当时所有的人都喊他小冀, 我们几个实习的则称呼他的大名.
冀师兄是室里的话题和兴奋剂. 他在的时候, 大家总是乐个不停. 要么有人讲讲他以前的臭事或笑话, 大家跟着乐, 要么就是他给大家讲笑话. 他是个典型的北京人, 会说能说爱说话.
冀师兄一开始是我们佩服的对象. 他编程序速度很快, 他也为此而自豪. 他在PC上编了一个搭积木的游戏, 功能比俄罗斯方块虽然差了不少, 但大家都很爱玩. 后来我把他写的这个游戏的CODE移植到了SUN SPARC工作站上, 成为当时SUN上唯一的图形界面的游戏. 通过移植这个游戏, 我基本上精通了XWINDOW和MOTIF的编程. 我后来想他编程的思想其实跟我的有很大的不同. 他善于化复杂为简单.
冀师兄也是玩俄罗斯方块的高手. 当时我们是谁也战他不过. 这结果使得我们从此放弃了手快的游戏, 改攻RPG或战略游戏了. 他玩挖地雷也很厉害, 有很多自己的心得.
冀师兄当时的痛苦在于从大学时开始处的女朋友去美国了. 他的英语不好, 可以说见英语就头疼. 后来他咬牙要考托福, 搬了张床进机房背单词. 后来据说持续了一个月后坚持不下去了, 只好同女朋友分手了. 我们去的时候, 床还在呢. 我还曾经试图用过, 但怎么也打不开.
我们在所里总共实习了一年半. 我们去了三个月之后, 北京计算机学院来了三名学生也来实习(两女一男). 我们当时正要积极主动去帮助他们的时候, 冀师兄挺身而出, 一个人带三个人, 下了很大的工夫. 后来终于其中的彭师姐在毕业后嫁给了冀师兄. 我们当时捂着嘴不知笑过多少回.
冀师兄在我们实习的最后一年去念了在职研究生. 结果我们关系更近了. 当时我们都住在北京玉泉路的研究生楼里, 他在四楼我们住八楼. 他的研究生同学大多是我们的顶头师兄. 因为他是在职研究生, 在所里申请了个编RPG游戏的项目, 当时号称去香港卖. 他从所里拿了两台机器, 基本上成了我们的游戏专用机. 因为需要素材, 我们就四处买武侠小说, 可以去他那里报销. 那段日子, 真是十分美好. 后来游戏编出来了, 好象也没卖成. 我们当时只是测试人员, 所以也没内疚感.
后来他们宿舍斜对门有个同学上吊自杀了. 冀师兄同我们在一起感慨了很长时间.
再后来, 计算所开始搞活经济了. 冀师兄去了计算所的一家公司当项目经理. 他经常找我们几个小孩(冀师兄语)帮他编点程序来改善我们的生活. 有一次, 他拿来的活十分的费时和单调, 干到半夜, 我的同伴不干跑掉了. 我咬着牙干到天亮, 干完了90%的活, 实在是干不动了, 就拿着半成品去找他. 软盘往他桌子上一放, 我跟他说, 就算帮哥们个忙, 可我实在帮不下去了, 钱也不要了. 他眼一瞪说, 那怎么行. 硬把钱塞给了我.
有一天, 一个老先生找到冀师兄, 说他研究出来一种汉字输入方法. 希望冀师兄帮他做个DEMO. 冀师兄找到我, 问我愿不愿意干. 我当时正对DOS下的TSR感兴趣, 就接了下来. 花了两个小时干完了演示给冀师兄看. 他十分惊讶我干的迅速. 那次我挣了1000元. 冀师兄说, 你每小时挣的钱数比我都多了. 那位老先生是自己掏的腰包. 我和冀师兄都十分佩服他的执着. 本来说好了是两千元的, 冀师兄只要了1000元给了我, 另外1000元就免了.
冀师兄有个口头禅, “实在不行了, 我们可以…”. 这口头禅在他的朋友同学和我们几人中十分有名. 我同他的朋友初次见面, 光就这句话引出的话题就可以聊上几个小时. 他的确是化复杂为简单的高手, 这”最后一着”有时候的确出人意料, 当然很多时候也十分让人发笑. 我边写边难过地想, 不知道他这次的”最后一着”是什么, 可惜没有成功.
那时候我经常去找冀师兄帮忙把支票换成现金. 我去挣外快的时候, 经常会拿到支票. 当时中国个人是不能提支票的. 只能找家公司, 把钱打给公司再从公司拿钱. 因为公司需要把这钱上账, 所以需要莫须有地交税. 别的公司至少拿我15%的钱, 而冀师兄只要我10%. 那时候我每次去找他, 他总是拿出一副”好呀, 又挣钱”了的样子. 我总是装出怕被宰的样子. 可我们就是去吃三元一碗的面条, 他也从不让我付钱.
我上研究生的第二年, 他来我们宿舍聊天. 他突然说, 第二天是他三十岁的生日了. 我们开始都以为他是开玩笑. 他咬牙发誓说是真的. 其实他大我八岁, 很容易算出来的. 只不过我们当时都还很年轻, 三十岁还是一个遥远的未来, 不能相信一个哥们居然就三十了. 他当时说的话我在过三十岁生日的时候还念捣过. 他说, 人说三十而立, 我连个儿子都没有, 立哪里去呀? 我们都安慰他说, 结了婚了, 儿子自然就有了. 还引用”面包会有的, 黄油会有的”来证明. 这事对我刺激很大, 所以我三十的时候有了两个儿子了. 可怜他的三岁的儿子现在就失去了父亲, 真让人难过不已.
最后一次同冀师兄打交道是为邢台人民银行做办公室自动化. 我是负责软件部分的. 跟着冀师兄去邢台出了两次差. 去之前, 他就告诫我, 千万不能喝酒, 一定要咬牙说不会. 去了以后才知道有多么的重要. 第一次吃饭, 银行去了十九个副行长. 我只迫不得已与正行长喝了一杯. 而我们一起去的内蒙古的哥们, 号称酒裤子(没底), 被副行长们一人两杯放倒了. 冀师兄当时说了个感人的故事, 说他母亲在他上大学那年去世了, 他和他父亲两人对着喝了一天的白酒, 结果把肝喝坏了. 这故事的确真实, 而冀师兄又说的感人, 结果他自己是一点酒也没喝逃过了. 银行的人当时尊称冀师兄为冀工(程师). 因为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喊他, 而且与济公谐音, 我每看见他一本正经地答应着, 就忍不住要笑. 他的确一直很年轻的形象.
这个邢台的项目使得很多人对冀师兄有意见, 因为大家都没拿到钱. 帮他干硬件联网的人换了好几个. 做软件的开始有几个, 后来只有我一个了. 我和冀师兄临交货的前一天晚上, 用FOXPRO改界面. 我当时觉得挺悲惨, 可冀师兄还是乐呵呵的. 他不断地发现小技巧然后向我炫耀. 最后快两点了, 他又使出了最后一着, 说不用干了, 过两个星期给他们一个PATCH.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软件的交付可以使用PATCH的概念来拖着, 后来MICROSOFT大量使用这一伟大的技术. 最后我也没有拿到钱. 我当时甚至很后来都比较不高兴.
在我快出国的前几天, 我碰见了他. 我当时抱怨说钱比较紧张. 冀师兄打开钱包, 把里面的钱都塞给了我, 一百多元的样子. 他说算是为邢台的项目预付着吧. 我也没推辞, 就拿着了. 现在此时此刻, 我想我实在是不应该计较的.
我还很后悔的是, 上次回国没腾出空来去看望一下他, 总觉得有的是机会.但有的时候, 机会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他抽烟抽得很凶, 但这次肺癌据说同抽烟无关. 刚听说他得肺癌的时候, 我很震惊, 感觉不象是真的. 后来他的治疗效果不错, 渐渐好起来了. 我总感觉是他同我们开的一个玩笑似的, 我的确没料到他会去世, 也不愿意相信他会去世. 但他真的去了, 每当我想到再也看不见他瘦高的个子, 满脸的胡子和被烟呛的咳嗽的样子的时候, 我就非常非常非常得难过.
我中午没有吃饭, 特写此文纪念冀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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