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节到了, 远在地球另一端, 无法回家, 只能电话拜年了。 打完电话, 一些支离的记忆片断慢慢的涌上心头。 四岁的时候, 去我二姐家住了一个冬天, 快到过年的时候, 越来越想家。 二姐那时候还没有小孩, 所以很希望我能在她家过年, 又是给我买新衣服, 又是买鞭炮,加上娓娓的劝说, 就是希望我能留下来。 她或许以为, 一个小孩, 这些诱人的东西能把我留住。我有些犹豫, 但想回家的心思是越来越强烈。 年除夕的早上, 我又嚷嚷着要回家, 二姐和姐夫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 不太理我, 到了下午, 我不行了, 开始哭了。 她们实在没办法, 就让我二姐夫送我到半路, 剩下一半我自己走。 翻过一座山,还有四公里, 姐夫让我自己走, 他在山上看着我, 我就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虽然心里高兴, 但也有些害怕, 一人走在山路上, 时不时回回头, 只要看到姐夫还站在那儿, 心里就踏实一会,赶紧往前走。 他也是担心我, 他一直站在那儿, 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踏进家门, 赶紧跑到娘住的屋里, 一看到娘坐在炕头上, 就感觉到了家了, 心里的欢乐现在也无法言说。 现在想来, 那时候家的概念并不是具体的房屋, 而是俺娘, 娘在, 家就在, 娘就是家。
也许是儿子的原因, 对娘的亲近和依赖是天生的。兄弟姐妹多, 我又淘气, 所以娘也经常打我。 她打我的时候, 我也不敢跑, 因为她是小脚, 我怕她追我会摔倒, 所以经常的情形是, 她要打我的时候, 我双手一抱头, 让她打, 累了, 也就停了。 我也知道, 她打我也是气急了,心里还是很疼我的。 有一次, 她用一个小瓷碗打我的胳膊, 立即肿起一块, 我也耍横了, 把肿的地方放到她眼前 , 说“你再打吧”, 我立即看到了娘眼神里的歉意和心疼, 那种眼神让我很难受, 至今都忘不了。 上大学以后, 有次也是回家过年, 和娘聊起小时候的事, 我说小时候你老打我, 不拿我当自己的孩子, 娘撇了撇嘴, 笑着说“打你还犯法了?” 让我开怀大笑。 虽然挨打, 可我没有丝毫的记恨, 对娘还是很依恋。每次她回娘家, 我们都央求她不要在姥姥家过夜, 要回来, 如果她答应了, 一到下午, 我们就心神不宁了, 经常是我和我小姐姐, 弟弟一起走二里路, 到村东的一道岭上,在夕阳下, 三个人遥望着娘回家的路, 娘的身影一出现, 我们就会欢呼雀跃的跑过去, 簇拥着娘回家,偶尔也会吃到糖块。
有一件事情, 到现在我还很愧疚。 那是初三的时候, 我住校, 周六回家, 周日早起赶回学校。她知道学校里伙食不好, 所以我每次周末回家, 娘都会尽量做好吃的给我。有一次, 周日的早上, 她又早起给我做饭,她太想让我吃好了, 准备东西多, 所以晚了, 不懂事的我嫌她做的麻烦,弄晚了, 一赌气,不吃饭就要走, 娘近乎求我吃完再走, 可我还是没吃就走了, 俺娘那哀求的眼神到现在还清晰在我的记忆里。当时我太不理解娘的那无私的疼爱了, 我知道, 我那次是很伤了娘的心。 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 请接受儿子的真诚的道歉“对不起, 娘!”。 娘去世已经好几年了, 可我经常会梦到她, 每次梦里, 娘都是很可怜的样子, 身体也不好, 最后的结局都是我从梦中哭醒, 醒来是一枕头的泪水。 我知道, 她不舍得她的孩子, 我也一直在想念她。 她去世的时候, 我并不在身边, 我最后和她通话的时候, 她说了句话“咱娘俩还能不能再见面?”, 可能是这句话印在了我的心里, 让我不能解脱, 所以我们经常在梦中见面。 回去上坟, 离开的的时候, 我走在最后, 很好走的路, 我俩次几乎向后滑倒, 我大姐看到后, 赶紧跑过来, 拉我回到坟前, 说了一堆不要亲不够, 不要舍不得, 我还会回去看她们的话, 又磕了头。然后, 回去的路上就好了。
娘一生坎坷, 受了很多苦和累。 我爸成份不好, 属于富农一类, 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 爸经常被拉去陪斗, 这让生性胆小的娘受了很多惊吓。我小时候, 她们的关系紧张, 经常吵架。 以后, 不讲成份了, 我和我弟弟都上了大学, 他们的关系才又好了起来, 娘的身体也比以前好了。她还给我讲过一个她以前的故事,刚出嫁的时候, 那还是解放前,有次日军和伪军到了村里, 她吓的拔腿就跑, 就听到后面有人喊:“住下, 不住下我就开枪打你”, 她哪敢停啊, 裹腿布松了也不管,沿着一条小河沟, 一口气跑了三里路。 那时候看伪军, 鬼子的电影多, 她讲的时候, 我都替她紧张。 娘就是典型的农村妇女, 善良, 能干,吃苦。她做的长豆角捞小米干饭到现在还是我认为最好吃的美食。 可惜, 我的姐姐们没有一个传下来这个手艺。她炸的油条也是世界上最好的。 所以, 我极少去吃美国的所谓的豆酱油条, 那哪叫油条啊。她还喜欢看电影, 每次村里有电影, 我都是早去给娘占个中间的好地方,等她吃完晚饭来看。 她还很喜欢讲电影的故事给没看过的老太太们听,讲的绘声绘色。
娘很胆小怕事, 经过三年人为灾害,她对没粮食特别害怕。 我大学毕业后的一年, 大旱, 小麦几乎绝产, 她就整天唉声叹气, 怕又要受饿。 我安慰说, 没关系, 我不会让你饿着了。她总是不信, 过去的挨饿经历影响她太深了。 我哥结婚后, 嫂子要分家, 老是闹, 有时候装疯撒泼,弄神弄鬼,俺娘不敢说一句话,只是哭。 看得我都心酸流泪。 那时候小, 可我直想上去给嫂子一巴掌。 到了晚年, 娘开始吃素,经常参加念经的聚会,我到现在还奇怪呢, 娘不识字, 她是如何把很长的经文背熟的, 那是需要很大的努力的, 也需要虔诚吧。 离开多年, 娘的音容笑貌依旧清晰如昨日。 我结婚的时候, 正好拍了一些录像, 有大约5,6分钟娘的镜头。 我带到美国, 转了制式, 想的时候, 就拿出来看看,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2-14-2K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