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天知道” 獨善齋主
當本人撰寫長篇小說《紅塵三疊》時,居然發現了一件蹊蹺事。此事無需多言,先將一些已正式發表的文字摘錄如下。 **************************************** (一)《毛澤東傳 六》,作者金沖及,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文獻出版社, 2011。 從這年五月起,毛澤東的病情不斷加重,身體極度衰弱。六月初,他突患心肌梗塞,經過及時搶救,才脫離危險。在這種情況下,毛澤東認為需要交待一下自己的“後事”。 大約是這年六月十五日,毛澤東在他的住地召見華國鋒等,又一次談到自己一生中的兩件大事。他說: “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八十多了,人老總想後事。中國有句古話叫“蓋棺定論”,我雖未“蓋棺”也快了,總可以定論吧!我一生幹了兩件事:一是與蔣介石鬥了那麼幾十年,把他趕到那麼幾個海島上去了;抗戰八年,把日本人請回老家去了。對這些事持異議的人不多,只有那麼幾個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無非是讓我及早收回那幾個海島罷了。另一件事你們都知道,就是發動文化大革命。這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這兩件事沒有完,這筆“遺產”得交給下一代。怎麼交?和平交不成就動盪中交,搞不好就得“血雨腥風”了。你們怎麼辦?只有天知道。 毛澤東這番話,充分表現出他的複雜心態。他把“文化大革命”列為自己一生當中做的“兩件大事”之一,顯然是不適當的,也不符合實際。但可以看出“文化大革命”在他心中的分量是多麼重。明知對這場“大革命” “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而他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怎麼交這個班?毛澤東不能不感到深深的憂慮和不安。 (二)《毛澤東傳》之《最後十年》,作者亞歷山大·潘佐夫,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9月出版。 6月中旬,毛召見了華國鋒、以江青為首的“四人幫”和他的表侄孫女王海容。他躺在床上,氣喘吁吁地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八十多了,人老總想後事。中國有句古話叫“蓋棺定論”,我雖未“蓋棺”也快了,總可以定論吧!我一生幹了兩件事:一是與蔣介石鬥了那麼幾十年,把他趕到那麼幾個海島上去了;抗戰八年,把日本人請回老家去了。我們占領了北京,拿下了金鑾殿。對這些事持異議的人不多,只有那麼幾個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無非是讓我及早收回那幾個海島罷了。另一件事你們都知道,就是發動“文化大革命”。這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這兩件事沒有完,這筆“遺產”得交給下一代。怎麼交?和平交不成就動盪中交,搞不好就得“血雨腥風”了。你們怎麼辦?只有天知道。 張玉鳳費了很大勁才把這段獨白“翻譯”出來。 (三)《毛澤東總結一生的談話》,作者于光遠,《炎黃春秋》2006年第5期。 從這年5月起,毛澤東的病情不斷加重,身體極度衰弱。6月初,他突患心肌梗塞,經過及時搶救,才脫離危險。這一年,毛澤東在他的住地召見華國鋒等,又一次談到自己一生中的兩件大事。他說: “人生七十歲古來稀,我八十歲了。人老總想後事,中國有句古話,叫‘蓋棺定論’,我雖未蓋棺,也快了,總可以定論了吧!我一生幹了兩件事,一是和蔣介石鬥了那麼幾十年,把他趕到那麼幾個海島上去了。抗戰八年,把日本人請回老家去了。對這些事持異議的人不多,只有那麼幾個人,在我耳邊唧唧喳喳,無非是讓我及早收回那幾個海島罷了。另一件事你們都知道,就是發動文化大革命。這件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這兩件事都沒有完。這筆“遺產”得交給下一代。怎麼交?和平交不成就動盪中交,搞不好就得‘血雨腥風’了。你們怎麼辦?只有天知道。” 關於毛澤東同志的這個談話,我曾經得到過一個關於這個談話的兩頁的材料,我完全記不起來是怎樣得到這個談話的,又沒有看到書面的來源,它的真偽我沒有把握。現在我看到了新出版的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原主任逄先知、副主任金沖及主編的《毛澤東傳》最後一節“臨終的日子”,其中根據張玉鳳的一篇文章,把這件事情寫得很清楚,我看是真的,是他的政治遺囑。講了他的一生,也講了他發動文化大革命的態度。 毛澤東同志這番話,充分表現出他的複雜心態。他把“文化大革命”列為自己一生當中做的“兩件大事”之一,對毛澤東同志這個說法,我以為“顯然是不適當的,也不符合實際”。但是我以為是準確的。《毛澤東傳》說“可以看出‘文化大革命’在他心中的分量是多麼重。明知對這場‘大革命’‘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而他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怎麼交這個班?”我個人覺得他沒有如《毛澤東傳》所寫“感到深深的憂慮和不安”,而是對發動“文化大革命”這件事情的觀點至死不變。 (四)《晚年毛澤東和蔣介石的統一夢》,作者蘇齋,2001年第6期《湖南文史》。 7月6日,毛澤東另一位緊密相依的戰友朱德逝世。28日河北唐山大地震,波及京津,整個唐山化作廢墟。重病中的毛澤東聽了地震情況匯報後,流淚不止。他的身體在接連而至的震動中更為虛弱。往事、未來在這位偉人的心中交軌重疊。他對守護在身邊的華國鋒、汪東興等政治局委員緩緩言道:“中國有句古話叫蓋棺定論,我雖未蓋棺也快了,總可以定論了吧!我一生幹了兩件事:一是與蔣介石鬥了那麼幾十年,把他趕到那麼幾個海島上去了,抗戰八年,把日本人請回老家去了。打進北京,總算進了紫禁城,對這些事持異議的人不多,只有那麼幾個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無非是讓我及早收回那幾個海島罷了。另一件事你們都知道,就是發動文化大革命。這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這兩件事沒有完,這筆遺產得交給下一代。怎麼交?和平交不成,就動盪中交,搞得不好,後代怎麼辦,就得血雨腥風了。你們怎麼辦,只有天知道。” (五)《關於毛澤東“一生幹了兩件事”談話》,作者李海文,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研究員,《世紀》雜誌2014年第3期。 2013年12月毛澤東誕辰一百二十年之際,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的《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六卷第649頁中如是記載: “6月 在中南海游泳池住處同華國鋒、王洪文、張春橋、汪東興等談話。毛澤東說:我一生做了兩件事情。一件是打倒了蔣介石,把蔣介石趕到台灣,戰勝了日本帝國主義,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出中國;一件是勝利地進行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 與此同時,《毛澤東年譜1949-1976》在同一頁加了一個註: “毛澤東說的這段話,轉引自1977年3月22日葉劍英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關於毛澤東說他一生做了兩件事情,在一些書刊中曾流傳一種說法: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八十多了,人老總想後事,中國有句古話叫蓋棺論定,我雖未蓋棺也快了,總可以論定了吧!我一生幹了兩件事。一是與蔣介石鬥了那麼幾十年,把他趕到那麼幾個海島上去了。抗戰八年,把日本人請回老家去了。打進北京,總算進了紫禁城。對這些事持異議的人不多,只有那麼幾個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無非是讓我及早收回那幾個海島罷了。另一件事你們都知道,就是發動文化大革命。這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這兩件事沒有完,這筆遺產得交給下一代。怎麼交?和平交不成就動盪中交,搞得不好,後代怎麼辦,就得血雨腥風了。你們怎麼辦?只有天知道。” 對上述說法,本書編者沒有查到檔案根據或其他第一手權威材料。 筆者認為,《毛澤東年譜1949-1976》這樣記載是不符合事實的,因為華國鋒不在座。這裡,我想把知道的一些情況介紹如下。 葉劍英轉述毛澤東的一段話出處何在? 胡繩前輩在1993年為紀念毛澤東百周年誕辰文章《毛澤東一生所做的兩件大事》中這樣寫道: 在1976年毛主席逝世前幾個月,社會上傳出了他的一段談話。這時,“文化大革命”似乎已經臨近尾聲,但誰也不知道局勢將如何發展。據說那年6月13日毛主席講的這段話,說的是他對自己一生的回顧和後事。他是這樣說的:“中國有句成語,叫做蓋棺論定。我雖未蓋棺也快了,總可以論定了吧?”這段話中最重要的是說:“我一生辦了兩件事。”他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民主革命的勝利,取得了全國政權。他說:“對這件事,持異議的人甚少。只有幾個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無非是要我及早地把那個海島收回罷了。”(這是指台灣)然後他講第二件事:“另一件事,你們也知道,就是發動‘文化大革命’。對這件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 看來毛主席那時確實在病榻上對少數幾個人講過這樣一段話。記錄是否絕對準確,固然很難說,但恐怕是八九不離十吧。(《胡繩全書》第3卷(上),第196頁,人民出版社,1998年) 胡繩的話表現出歷史學家的嚴謹,沒有講得那麼確定。 中央文獻研究室逄先知、金沖及主編的《毛澤東傳》就講得更多些。 這一年,毛澤東在他的住所召見華國鋒等,又一次談到自己一生中的兩件大事。他說: “人生七十古來稀”……(以下文字與前述《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六卷第649頁注中文字相同部分略去——編者注)和平交不成就動盪中交,搞不好就得“血雨腥風”了。你們怎麼辦?只有天知道。 隨後,毛澤東傳的作者解釋了這段話,說:毛澤東這番話,充分表現出他的複雜心態。他把“文化大革命”列為自己一生當中做的“兩件大事”之一,可以看出“文化大革命”在他心中的分量是多麼重。明知對這場“大革命”“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而他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怎麼交這個班?毛澤東不能不感到深深的憂慮和不安。” 《毛澤東傳》這樣寫的根據是什麼呢?書中特別註明參見葉劍英1977年3月22日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記錄。葉劍英的這個講話,是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講的,但是聽到、看到的人比較少。 葉劍英不止一次講這一番話。1976年8月15日向熊向暉講過,1977年3月22日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講過,1979年夏在六所,葉劍英向起草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三十周年大會講話的寫作班子也講過。當時我所在的毛澤東著作編輯委員會辦公室,有不少同志參加了這個寫作班子,聆聽了葉劍英講話。那時,“文化大革命”剛結束三年,大家經常討論“文化大革命”,總結教訓,研究成因、過程及結束。葉劍英所轉述毛澤東的這段話當天就在機關傳開了,引起大家心靈的震動。首先是驚愕,毛澤東這樣看重“文化大革命”!那還能否定“文化大革命”嗎?毛澤東預料到在“血雨腥風”中交班?那他為什麼不自己解決“四人幫”?華國鋒是不是聽了這些才下決心粉碎“四人幫”的?毛澤東對“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怎樣估計的?一連串的問題。那時思想活躍,氣氛寬鬆,大家議論紛紛,各持己見,直抒胸臆,爭論不休,人人激動,場面之熱烈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有人建議這段話應馬上選入毛澤東選集或全集。研究歷史,出選集、全集都要有文字依據,或是手稿、或是講話記錄稿,當時就查毛澤東這段話是否有原始文字記錄。因為要出版毛澤東選集、全集,從全國各地集中了大量資料,可以直接從中央辦公廳秘書局拿到許多檔案。但就是沒有查到這段話的任何原始文字材料。胡繩當時任毛澤東著作編輯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他完全了解這個情況。所以在他的文章中既沒有全文引用這段話,也沒有指出毛澤東是向誰講的,只是含糊地說:“看來毛主席那時確實在病榻上對少數幾個人講過這樣一段話。記錄是否絕對準確,固然很難說,但恐怕是八九不離十吧。” 而逄先知、金沖及是1980年到中央文獻研究室工作,對此情況並不知情。 1979年夏在六所,葉劍英向起草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三十周年大會講話的寫作班子講的這段話,也沒有用在他的公開講話中。但是事隔不久,鄧力群在一次內部講話中引用了這段話。鄧力群的講話廣為傳播,很快理論界、新聞界都知道了葉劍英傳達的毛澤東的這段講話,成為研究毛澤東晚年思想、心態一個重要的史料。 “血雨腥風”中交班的含意是什麼? 這段話之所以引起強烈的震動,一個是毛澤東對“文化大革命”的評價,另一個是關於在“血雨腥風”中交班。胡繩專門為此寫了兩篇文章,一篇是《毛澤東一生所做的兩件大事》,另一篇是《對毛澤東一生所做的兩件大事一文的說明》,可見他對此段話之重視。在研究毛澤東生平思想的著作中、在研究“文革”的著作中這段話常常被引用。1991年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寫《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時,胡喬木曾經建議把毛主席的這段話引用上。 對這段話應如何理解呢?胡繩回憶: 1991年寫《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時,胡喬木同志曾經建議把毛主席的這段話引用上,證明毛主席到最後對“文化大革命”失去了信心。但因為這本書的篇幅有限,如果引用這段話,還得多說些話,所以沒有引用。現在我在這文章中引了,也算實現喬木同志的一個囑咐。不過,這裡也沒有引用全。毛主席說,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發動“文化大革命”,說對這件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根據這兩句話也許還不足以證明他這時候對“文化大革命”已經失去信心了。實際上他下面還有幾句話。他說:“這兩件事(包括第一件事,第一件事他說台灣還沒有收回)都沒有做完。這筆遺產將移交到下一代去了。和平移交不行,看來要在動盪中移交了,搞不好就要血雨腥風”。這反映了毛主席在逝世前三個月,身體很壞,心情很傷感。自然規律使他生命不能再延長一些,精力更充沛一些,要不然,他恐怕要重新考慮這些問題。(《胡繩全書》第3卷(上),第205頁,人民出版社,1998年)。 1981年6月27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了《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徹底否定了“文化大革命”。過了十多年,1993年在《毛澤東一生所做的兩件大事》一文中,胡繩寫道: 毛主席在那時對“文化大革命”的看法,顯然已不是那麼絕對自信。但是他的看法和歷史的定評,還是有很大的距離。對毛主席所說的兩件事,歷史的定評是:前一件事是改變中國的悲慘的、痛苦的命運,造福千秋萬代的偉大勝利。後一件事卻是巨大的錯誤和巨大的失敗。 毛澤東把“文化大革命”當做他一生中所做的兩件大事中的一件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件事確實極為濃重地帶有他個人的印記。但是後人縱觀毛澤東的一生,不能同意他自己所作的這個概括,不能同意把他的後半生概括為“文化大革命”這個巨大的錯誤。 毛澤東的前半生探索中國民主革命的道路,達到了完全的勝利。他的後半生探索中國社會主義的道路,卻沒有能夠達到應該達到的目的。雖然在他的探索過程中,經歷了許多曲折,並且造成了“文化大革命”這樣嚴重的錯誤,但是歷史不能忘記他首創進行這種探索的偉大功績。 綜合本文的論述,毛澤東一生是做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領導黨和人民,推翻了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在中國的統治,完成了民主革命的任務。在中國的具體條件下,要戰勝如此強大的敵人,中國革命不能沿襲別國的模式,而必須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和中國的具體實際相結合,走自己獨特的道路。毛澤東敢於和能夠抵制從國際來的錯誤的影響,找到並堅持唯一能使中國革命勝利的道路。這才使他能夠完成第一件大事。 第二件大事是在以帶有中國特色的方法完成了社會主義改造以後,努力探索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的道路。毛澤東是這種探索的開創者。他領導全黨和全國人民抗拒來自國外的強大影響和強大壓力,從而發動並且堅持進行這種探索。所以毛澤東作為這種探索的開創者的歷史功績應當用最濃的筆墨記載在史冊上。毛澤東沒有能夠親眼看到這種探索開花結果,但是在他的學生手裡,能夠抗拒任何風霜的花和果實已在中國的大地上繁茂地生長起來。 可以看出,胡繩與《毛澤東傳》的作者看法略有不同。 那麼,毛澤東是什麼時候講的這段話? 胡繩認為:“毛主席臨終前不久,講他一生做了兩件大事。講話的時間是6月13日,不知怎麼,錯寫成4月30日,應該改正。” 毛澤東研究專家陳晉是1993年播放的電視專題片《毛澤東》的撰稿人之一,此電視片說這段話是毛澤東6月25日講的。 這兩位權威人士的講法不同。 對這段話還可作更深的研究 。 那麼,毛澤東是向誰講的這段話? 這段話,是由葉劍英講出來的,他不止一次講這個話。可是沒有一個人講這個話是毛主席對葉劍英講的,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寫、出版的《毛澤東傳》,認為是向華國鋒等講的。1993年中央電視台播放的電視專題片《毛澤東》中說毛澤東向華國鋒、王海容講的。 毛澤東是不是向華國鋒講過這個話?1993年12月播放電視專題片《毛澤東》時,因我採訪過華國鋒,與他比較熟悉,我的住所與他的家很近,一天晚上我去看望他,我坐在與他臨近的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閒談。突然,華國鋒鄭重其事地稱呼我為:“海文同志”,他從來都稱我海文,這次加上“同志”兩字,格外地嚴肅和鄭重。聽他這麼叫我,我心中一驚,仔細聽他講下文。他說:“電視裡講的是錯的。主席從來沒有向我講過這段話。” 2007年我得知中央文獻研究室即將出版1949—1976年的《毛澤東年譜》,為了不再以訛傳訛,特地向正在主持編寫工作的熊華源講了這件事。他很重視,向室領導逄先知報告。中央文獻研究室為此特別向華國鋒的秘書曹萬貴詢問此事,曹萬貴秘書的回答十分肯定,毛澤東從未向華國鋒講過此事。 據說汪東興曾回憶,毛澤東多次向他講過這個話。但是我從來沒有看到文字的東西。 讀了《毛澤東年譜1949-1976》關於此事的記載,特別是因為時間不確定,按照編寫年譜的慣例,就排在6月最後一條。而6月25日毛澤東病危了一次(但不知為什麼,這個重要的史實卻沒有用)。毛澤東病危後,基本上講話別人都聽不清楚。(2014年1月採訪閻長貴)容易讓人產生誤傳,誤以為毛澤東在病危後才講的這個話。 我感到毛澤東年譜編者是經過較深入研究才作出如此處理的——時間上寫6月,用加注的方法,將很多不確的話刪去。但是遺憾的是,他們並沒有採納曹秘書的話,仍然認為聽毛澤東講話的人中有華國鋒。當然,對這一問題還可作更深入的研究,如研究葉劍英講的依據是什麼,華國鋒為何說“毛主席從來沒有向我講過這段話”,希望進一步查檔案根據或拿出其他第一手權威資料。 **************************************** 摘錄了這麼多文字,已經足夠鋪墊的了,就此打住。然蹊蹺在何處?在我看來,這麼多歷史學家、黨史研究員,以及那個搞漢學的俄國老毛子,都在以訛傳訛,信口胡謅。 紅朝萬歲爺的這段話,如果是真的,那就絕非1976年6月中旬才出籠。在我1976年4月7日的日記中,已經記下了這則小道消息,即“毛主席接見華國鋒、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吳德、王海蓉時的講話”,講話時間為“1976年1月12日”,也就是周恩來逝世4天之後(見我的日記複印件)。 這份抄件僅區區十餘言,觀其口吻,實乃出自於紅牆裡那位病入膏肓的老人,知道自己來日無多,對身邊幾個親信講的一番無頭無腦的話。 交談乎?遺囑乎?像霧像雨又像風。 預感大限將至,這位“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的紅朝萬歲爺終於不那麼自信了。他不再“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不再“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而是關心起自己的後事,對一生的蓋棺定論,對遺產的何去何從,他拿不準,甚至悲觀,冥冥中似乎聞到了“腥風血雨”的味道。“你們怎麼辦?”看着連口大氣也不敢喘的身邊寵信們,老人無奈,只得自問自答,丟下一句不負責任、卻又“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實話 ─ “只有天知道”。 至於這個講話是否為真,出自何時何地,出於何人之口,我無從知曉,只有天知道。而且,我也記不得是從何人之手拿到的這份材料。但是,從我日記的日期和抄錄的文字來看,我為當今紅朝歷史的研究者們感到悲哀。我相信,這個手抄件不僅記在了我的日記中,許許多多當年的傳抄者、散布者們也會有深刻的印象和記憶。何以在如今的正史、考證、戲說中,竟無人說得清,乃至訛傳為1976年6月中旬。 切莫小看這個日子的謬誤,要知道,這個講話若為真,則在“四五運動”之前,萬歲爺已經感到大事不妙,預見到“腥風血雨”啦。 事必考信,時必考確。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日記複印件:1976年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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