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so brought up to be Me (4) -----Anxiety and managing
這一篇說說喜怒無常的父親給我帶來的對權威的膽怯,還有從無奈的母親那裡學來的managing。
《三字經》有良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人的性格有一定生理基礎,不能否定遺傳的作用。但沒人生來就有壞品德和壞習慣。出生後,品性和性格的發展,無不是基於習慣的養成和加強。而習慣,也不僅僅是行為習慣,情緒和心態也是有習慣的。那習慣是哪裡來的?是模仿來的,是在經常發生的刺激下應激而形成的。一個人的習慣,首先是在幼年期通過學習父母和與父母互動而形成的。小悟空以為,“不教”二字並非“不去教導”,更是“加以不恰當的言傳身教”。
坦白地說,當我處於被評判的情境下,我會惶恐和不知所措,簡單的說,就是會害怕,會發蒙。而當處於一種權威的力量範圍內,我會時刻覺得自己在被評判着。 生活中這樣的情形實在太多了,我們身邊總是有權威——父母、老師、上級、道德、各種社會標準和輿論,我們也經常被評判——大到人生目標是不是高尚,小到着裝是不是得體。我在權威和評判之下這種焦慮不安甚至不知所措的心態,實在是很要命的東西。只是不僅別人很難注意到我是如此,就連我自己也很難注意到。一是因為理論上我知道應該表現得有自信,應該對各種權威和評判灑脫一些,會努力的去這樣做,而當我努力去自信和灑脫的時候,我只能注意到自己的努力,注意不到站在後台的焦慮和無措。二是因為別人往往只看到我的表現,看不到我的心理活動。這些年,我越來越注意到,當沒有外界的challenge刺激我努力去自信和灑脫的時候,我就被焦慮和無措感所包圍。我越來越只能自信和灑脫在我需要這樣表現的場合,在這樣的場合,我aggressive,wise, confident。而離開這些場合獨處的時候,我是個膽怯、焦慮、反應遲鈍的小羊羔,我的生活也處處灑滿了沒解決的問題和自己給自己做的繭,凌亂不堪。
我很小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唱歌不會考慮是不是跑調,走夜路不會怕黑,要問別人問題不會因為怕這個問題愚蠢而猶豫,想到就會去做,不會在各種雜念中猶猶豫豫。要給自己的psychology的形成歸因,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下面的這些想法,也是這些年零零散散想到的。
--父親帶給我對權威的膽怯。
父親在家裡,是要求絕對權威的。實際上,他這半輩子幾乎處處可以說了算。據叔父講,父親小時候作為長子長孫相當受寵,他母親呵斥他,他的姥姥都會拿着棍子追着自己的女兒打。在我奶奶心中,他的大兒子是至高無上的,奶奶一輩子沒有對父親的任何決定提出過反對意見。奶奶家是秉承了這個少數民族教子的傳統,認為應該培養出一些敢做敢為的男孩子來,要有膽氣去實現自己的任何理想和欲望。而我爺爺則是山東過來的漢族,祖上是給人家走鏢的,到爺爺這裡才讀了書。爺爺教子,因而有着很強的集體主義和權威觀念,也貫穿着儒家道德。極為聰明的父親在兩種嚴重對立的教育方式和觀念下,學會了在爺爺面前順從乖巧,在奶奶和他的姥姥面前則是說一不二的小霸王。成年後,在有約束的情況下,父親是守規矩的楷模,甚至很容易和規矩融為一體;而在沒有約束的情況下(比如在家裡),則定要說一不二,甚至要時時享用自己的權威。
交待我父親的情況,是為了說明他的嚴厲和其他人的嚴厲的區別,是為了說清楚我在與父親的互動中形成的權威觀念是什麼樣的。說父親是個嚴厲的人是不恰當的,因為很多的時候他也很funny,很浪漫,很和藹,很能把自己對他人的關心細膩的表達出來。他的嚴,尤其是對我的嚴,是一種很高的標準;而他的厲,包括對所有人的厲,則是捍衛或行使自己權威。這厲的背後,是不能容忍達不成自己的願望和欲望。既然厲本身不是目的,那可以想見,在父親認為暴怒不如和藹更能達到目的時,他會和藹的。
父親很喜歡行使權威。越是在人多的時候,他越是喜歡對我和媽媽發脾氣。有的人可能會說,當着眾人面呵斥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他這樣做不覺得丟人嗎,不考慮被呵斥的人尊嚴掃地的窘境嗎?事實上父親絕對不會有丟人的感覺,因為他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確的,是在彰顯正確。而男人對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擁有這樣的權威,更是毫無疑問的。初中的時候,一些家長組織起來給孩子補課,家長們輪流在課堂值班。我也參加過一段。一次父親去值班,我沒在老師擦掉黑板上的就內容書寫新內容之前看清楚,就問了旁邊同學一下,結果課堂上響起父親嚴厲的聲音“小悟空你別說話!”全班都嚇了一跳,我委屈和羞辱的感覺就更不用說了。 高二的時候我一次其中考試成績相當的不理想,父親午休時間來到學校,抓到了剛從食堂出來的我,就站在食堂和校門通往教學樓的必經之路上,暴風驟雨的喝斥我,旁邊走過去的幾百學生完全聽得見他的每一個字,看得見我的每一滴淚。母親每次同情我的遭遇的時候都會說:“你一個小孩子,還好點,我作為他的妻子每每在外人面前顏面全無更是難受呢。”
有原因的發脾氣還好些,最要命的是抓我來撒氣。因為我可以小心翼翼的避免犯錯誤,避免考試成績不太好,但是父親自己心情不好了要撒氣,我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我和母親總結出來,父親心情不好的原因和時間是不可預計的,父親心情好的原因和時間也是不可預計的。面對一個喜怒無常的父親,我除了睡覺之外,其它時間都要緊繃着一根弦——千萬別做錯事。後來大一些了,又多出來一根弦——時時注意取悅父親。因為這樣可以減小他突發脾氣的可能性。
父親喜愛行使權威,不僅表現在發脾氣上面,也表現在他喜歡去評判別人,指揮別人。對外面的人,父親即使評判也不會去干涉,因為他明白自己的勢力範圍。每天不停的受他judge,受他指揮的主要是我。我在家裡是這樣過假期的。我和同學打電話,他會說我浪費電話費,或者嘮閒嗑,無所事事。我上網或者發手機短信,同樣的理由也不行。(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是“度”是掌握在父親手裡的。往往我事情還沒做完就已經被喝斥了。)我也不能找同學去玩,因為他會說我假期回來還不好好陪伴父母。我也不能去看電影,逛街,因為找他一起去他沒有興趣,我要自己去他又要說我不陪他。最嚴重的時候是上大學的前兩三年。假期里,如果母親不在家,只有我和父親在家的話,我幹什麼都不能安心。什麼都不做,怕父親說我無所事事;做點什麼,怕父親來comment。他一comment,心情好是讓人受益的,心情不好那就是disaster。我都恨不得把一整天睡過去。可總睡覺也是毛病阿......其實我從小到大都不是那種玩心大的孩子,假期在家裡會老老實實的做家務陪父母,他就算不說,我也是乖孩子裡的乖孩子。但這樣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想一下會被怎樣judge實在是增添了太多的心理負擔。弄得假期結束回到學校跟放假了一樣的輕鬆。而父親不會注意到我的如履薄冰和緊張,他得意於我的順從。只是他也有些不滿意,因為我時常看起來缺乏活力。如履薄冰的我怎麼回活力四射,但無論如何也得時不時地做出輕鬆愉快的樣子,不然又會被父親責怪了。
到了二十四五歲,當我意識到對任何權威的恐懼,怕出錯,和取悅別人已經成了習慣的時候,真是無奈的不得了。人在因為別的事情繃着弦的時候,是難以完全投入去做什麼的。 讓我不去在乎別人的反應,灑脫的做事,投入的做事,真是困難。父親不在身邊,我也會自動的去搜索與此事有關的權威,然後開始焦慮和束手束腳。
眾位會納悶,既然我和母親如此難受,為什麼還繼續縱容父親?沒錯,有今天的困境,的確多多少少有些咎由自取的味道。下一篇我會講我的coping。
對權威的反應,除了通過與父親的直接互動,應激而形成的焦慮惶恐心理,我也從母親那裡學來了逃避和managing,產生正面作用和負面作用的managing都學來了。今天沒時間了,下次再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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