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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爸爸: 今天是你六十岁的阴寿.妈妈从电话里告诉我给你写的对联"积劳成疾力尽人间伤楚,英年早逝落得妻儿长哀".虽然母亲只是一个农妇,可这对联却流着血,含着泪,也藏着家人对你无限的思念.
曾多少年, 我一直把对你的呼唤深埋心底, 一起埋葬的, 还有一个女儿永生的遗憾,愧疚和无奈. 我总以为在你六十岁阴寿的时候, 我可以成就你的遗言,和姐妹们一起回到那湖南的乡下, 好让你可以安息的看看你可爱的孩子们. 今天, 你的孩子们从千里之外回到故里, 照着你当时吩咐,诉说着对你的哀念. 然而你最疼爱的二宝,你远在大洋彼岸不孝的女儿,却只能在泪水里回忆你短暂的一生.
小时候,你常常因为我是女儿的原故,受到邻里的奚落,白眼.也许你盼望第二个孩子是男孩,也许你对我和姐姐的爱,远远超过一切的责备.只记得从我生下来开始,你就叫我二宝.你去种地的时候,把我放在小筐里,一边装着我,一边装着石头,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的篇担,你去哪里都挑着我.小小的我只愿每天都成为你箩筐里的精灵.白天你挑着我,傍晚我就在你的膝上荡着秋千,晚上,我在你怀里暧暧地睡去.很小的我,总以为自己是你的宝贝,是你花了重价赎来的,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担子是那么沉重.
直到五岁的时候,我学会了蒸红薯,也学着你的样式,挑着红薯和水去三里以外的红砖厂给你送中餐.第一次,我挑着我的"重担",也第一次体会到你担子沉重.于是,我跳下你的箩筐,我坚持自己行走.我象小大人一样,每天蒸好了红薯,给你送去,一直送了三百六十五天.我的记忆,也从这时开始,象树的年轮一样一年一年的刻成永恒的回忆.如果今天爸爸你还在世上,你一定会告诉我那红薯好香好美,可惜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是否喜欢那淡淡的红薯.
六岁的时候,有一天你告诉我不要再给你送红薯了,你说你要远行.你说你考上了什么学校,你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读完后会回到乡下做老师.幼年的我,只知道你会种地,会做红砖,会烧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读书,后来是听你在一中同学的妈妈说你很聪明,你还研究什么人体反映论几十年后被一个什么科学家发表.妈妈说如果你不是因为黑五类的关系,如果你还留在中南工大读书的话,你会是杰出的人才.难怪后来你要逃到城步的深山老林里挖地种树,原来你要把理想,梦想和发明都埋进深深的树洞里.
后来,我上小学了,不久以后,你真的读书回来了,做了一名乡村教师.每天早上,你去学校的第一件事是点燃小煤炉,每天午饭的时候,你总是早早的做好饭菜等我们下课.为了能让我们多吃点新鲜的青菜,你在学校附近的山坡上开了好几块菜地,你去学校的厕所里掏粪浇菜,总让我们有吃不完的蔬菜.学校里建新的教学楼,你又利用休息的时间挑砖头,抬几百斤重的"水泥预制板",那微溥的额外收入,又变成了我们盘子里鱼或肉的加餐.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 我还依稀可见, 你和众人”一,二,哟”的喊着口令, 艰难的移着那沉重的”水泥预制版”.
虽然吃上了"皇良",可你从来都是农民的样式.你是种地的能手, 养鱼的高手,编织的能手.无论干旱还是多雨, 每天从学校回来后, 你的身影总是游离在田间,消失在山头. 窄窄的田埂上, 你硬是开出小小的垅,种上丝瓜, 豆角. 山边的石缝里,有你播种的牡丹, 天子山鱼塘边, 有你开垦的芝麻地,更不用说屋前屋后那许多珍贵的药材, 果树, 花草. 你既不是木匠也不是面匠,可是你却编织了大部分的农用工具, 你说买凉鞋太贵, 穿解放鞋太浪费, 所以你总是自己编织凉草鞋.穿着自编的凉草鞋, 你总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起床, 早早地去割一担草,或砍一担柴, 或者帮妈妈摘菜卖菜. 我曾经抱怨你种的丝瓜太多太长太好,害得我也被拉进去做小帮手. 几乎每天我们从菜场上路过去学校的时候, 你总要到妈妈的菜担子前小刻停留, 看看菜市的行情.你也许没有穿过皮鞋, 你最奢侈的服装应属那深蓝的中山装外套. 有一天, 你看见小叔叔穿上西装好帅,你说你也想有一套西装. 可惜财政部长的母亲不知道你小小的心愿, 你到死也与西装无缘.
每天你都嘱咐我下课后扯青草送去山上的鱼塘,有一天我掉到鱼塘里差点送了命, 救我的小男孩你曾许诺把女儿嫁给他, 可你后来却反悔说一切照女儿的意愿. 如今再没有人会去管理那鱼塘, 也没有人会跑到山上, 把各地的雨水, 引到山间的鱼塘里.你当年种下的药材树, 常常会被东家偷一根枝, 西家剥一点皮,气得妈妈前几天把整个树都砍了. 姐姐说那牡丹, 那鱼塘, 那许许多多的生命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而存在.在这里, 我想引用姐姐的电子信里对你的回忆 :
"长大成年后,回想他和母亲吵架的话语,才知道他的苦楚,他做为男人生活的悲凉。父亲身上聚集了许多人的优点,他心灵手巧,任何一样废品,在父亲的手里都能变成有用的东西,而且他会做得精巧漂亮,其实在他生命的后期,每个孩子已没有男女之别,他会很平等地替他们考虑。父亲的过世,让我们的生命有许多的遗憾,许多关于父亲的设想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梦,一个今生今世都无法实现的梦。在我们那小小乡里,有许多东西是因父亲存在而存在的:牡丹园、芍药花、天子塘、大庵塘……牡丹芍药贵气而华丽,那让阿三敬畏且神秘的大庵塘因父亲的不在已干枯(有水的东西才会有灵性)。有年正月和阿三上庵塘,还曾谈论过阳春白雪的话题,不知记否!" 你最爱的水牡丹
斯人已逝...或许,这么多年来,其实父亲一直与我们几姊妹同在。因为他的存在,我们贫寒的童年是如此浪漫温情,丛丛的牡丹花,芍药花,是他种给我们女孩子的花;醒来的枕边,总会有新礼物,也许只是他编制的一只小竹篮,装满着野草香;门口是他移植种来的梨树。因为我们几个没有耐心去等待一棵梨树慢慢长大,开花,结果,他就移植来一棵头年就会结果的大梨树。还有数不清可以读的小人书,见到每一个客人或朋友,他总是很骄傲又郑重其事地介绍着我们。他是那么聪明勤劳,又是那么细腻,而生不逢时,被批被斗的境遇又让他的内心如此孤苦,以致于四十几岁就患上肝癌。因为他的影响,他的女儿们都是那么地热爱自然,而我们三个的笔名“葡萄藤”,“水牡丹”,“紫杜鹃”都是他生前最喜欢的植物。从来不计出身何处,或带来丰硕的果或开了热烈的花,。大姐甚至要专门去河南,买一园的牡丹来种,而我们几个,一个带着一个,就是再苦的困境也保持着一颗和他一样骄傲的心。我总固执地认为,其实远去的是肉体,而他的灵魂,这么多年,一直与我们同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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