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时候是一个爱撒谎的孩子。为这事没少挨爸妈打。记得有一次被打得离家出走,害得父母动员邻居以我们住的楼为中心,三百六十度撒网搜我。其实小孩离家出走是两边害怕的事。我在离家大概两百米的学校黑漆漆的操场上坐了一个小时以后,又饿又累。最后结果是我灰溜溜的回家去敲门,父母默默地开门让我进屋。 当然我大部分时间还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考上了父母心心向往的大学。 毕业后辗转日本,加拿大最后定居在了美国。一转眼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八百多分的信用点数让我对父母的暴打反而心存感激。 中国曾经的二把手教育过我们,假话说一万遍就会变成真理,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他靠替一把手说假话,一直干到了接班人的位置,也把一把手吹捧到了神的位置。但最后一把手担心他太假了,就反手用封神的手把他给灭了。这应该是所有说假话者的结局。 我的少年和青年时代是中国文字狱,或者说政治正确登峰造极的年代。随便的一句话会招来牢狱之灾甚至灭门之祸。你明明饭都吃不饱,却要大声说生活有多么幸福,社会主义多么好,还就是好。现在看来很荒诞,睁眼说瞎话强制性地变成了一个国家的日常行为。我正是因为拥有这种扭曲现实的过往, 我对那些生活在中国,却还坚持不说假话的人群,比如右派群体,还是有一种深深的敬佩。 女儿是跟着她外公长大的,外公是个右派,当然后来平反了,还恢复了离休待遇,以前的同事也恢复了联系。我观察即使批斗过他的人在心里还是尊敬他的直言。人是复杂的动物,我笃信在不涉及利益的时候,人心还是向善的。女儿很聪明,从父亲的角度看她比我聪明多了,但是女儿从来不说瞎话。我们意见不一致时,我会强制她,甚至把她搞哭,可是她从不用扯谎来应对。我经常自豪地对人说我女儿说的每一个标点符号我都可以相信。 ‘每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周围的人总是撇嘴,好像这有什么了不起似的。的确,在美国这地界,不撒谎,讲真话好像不是一件很大不了的事。不是老美本质比国人诚实,而是这里撒谎的代价大。天网恢恢,如果你不诚实被抓住,你在社会就很难立足。可是如果一个国家二把手鼓励撒谎,那你不撒谎还怎么混呀,诚实的代价反倒更大。 撒谎的本质是利用信息的不对等来取得优势地位。小男孩比小女孩更容易撒谎是因为他们坑渴望在与父母关系中摆脱被支配地位。父母要做的就是让孩子明白撒谎取得的好处比得到的惩罚要小得多。父母不教这个道理,社会也会教,只不过学费会更高。到了我这个岁数,如果有人对我说一次假话,他以后说的所有话我都要打一个问号。 五年前去秘鲁旅游,确切地说是跟导游爬山。导游居然在攀爬海拔4700米的最高峰前一天告诉我们第二天会一马平川。我们那一天没有带足水,快要到顶峰时断水了。导游实际是想让我们额外付钱租他熟人的马。当然我们也没有租马,最后我给他的小费打了很大的折扣。我质问他说这样人命关天的事上怎么可以撒谎, 他支吾了一会说在秘鲁,说假话并不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看样子他小时说谎至少不会被打得离家出走。 就像那个导游所说,撒谎本身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触犯法律的。如果在一个没有信用体系的国家,照副统帅指示做应该也没什么风险。反倒是在美国这种国家呆久了,头脑一根筋,容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傻白甜。 医生对临危病人隐瞒病情是职业要求;体育运动里的假动作是精彩竞技的一部分;军事行动中会有各种各样的假情报;公司会为商业利益放各种烟幕弹, 说假话有时也是合理的手段,这个手段的限度很难界定。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觉我已经完全不会说假话了, 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变得更蠢了,还是更智慧了。撒一个谎,再用几个谎来圆,半夜被自己的谎话穿帮吓醒的日子应该是很折寿的。谁不想每天都睡个酣酣的好觉呢?不愿意照实说的事,就说不知道。不抖机灵,在对等信息的情况下说服大家,做出正确的决定才是真正的聪明吧。 February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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