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希腊老兵斯塔马蒂斯·莫莱蒂斯(Stamatis Moraitis)来到美国,治疗他在战斗中受伤的手臂。他曾身负枪伤,但活了下来,逃到土耳其,最终凭着自己的好口才登上当时被用作运兵船的“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号”邮轮,横穿大西洋。莫莱蒂斯在纽约州的杰斐逊港定居下来,这里是伊卡利亚岛(Ikaria)——他的老家——人聚集的地方。他很快找到了一个体力活儿。后来,他搬到了佛罗里达州的博因顿海滩。其间,他娶了一位希腊裔美国女子,有了三个孩子,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和一辆1951年的雪佛兰。 1976年的某天,莫莱蒂斯觉得气短,爬楼梯变得困难,每天到了中午就不得不收工。医生给他做了X光检查,说他得了肺癌。他回忆说,当时其他九位医生也支持这一诊断。他们认为他还能活九个月。当时他65岁左右。按图放大 Andrea Frazzetta/LUZphot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希腊伊卡利亚岛的居民过着长寿而健康的生活。 按图放大 Andrea Frazzetta/LUZphot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伊卡利亚食谱:花园里采摘的新鲜蔬菜、豆类和绿色蔬菜,还有大量橄榄油。 按图放大 伊卡利亚研究数据,这是对该岛80岁以上人群进行的调查。 按图放大 伊卡利亚研究数据,这是对该岛80岁以上人群进行的调查。 按图放大 Andrea Frazzetta/LUZphot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伊卡利亚长寿的秘诀不只是健康的食谱,日常社交活动也同样重要。
莫莱蒂斯考虑过留在美国,并在当地医院接受积极的癌症治疗。这样,他也可以离已经成年的子女们近一些。但是,他最终决定回到伊卡利亚岛。在那里,在俯瞰爱琴海的橡树下,他可以和祖先们一起长眠在墓地里。他算了算,在美国一场葬礼要花费几千美元,而在伊卡利亚,一场传统葬礼只需要200美元(约合1200元人民币),这样可以多留一些退休储蓄给妻子艾尔皮尼基(Elpiniki)。莫莱蒂斯和艾尔皮尼基搬去和年迈的双亲同住。他们住在伊卡利亚岛北部靠近艾芙迪洛斯(Evdilos)的一座白色小房子里,还有两英亩(约合12亩)的葡萄园 梯田。最初,他缠绵病榻,由母亲和妻子照料。他也重拾信仰。在周日早上,他跛行爬上小山,去祖父曾经担任牧师的希腊东正教小教堂。他的儿时好友们发现他搬回来了,就每天下午来找他。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还不可避免地喝上一两瓶当地产的葡萄酒。他想,我开心地死去也挺好的。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发生了一些怪事。他说他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气力。一天,他觉得很有干劲儿,就在园子里种了一些蔬菜。他没指望自己能活到收获的那一天,但是他喜欢在阳光下活动,呼吸带有海洋气息的空气。他过世后,艾尔皮尼基可以享用那些新鲜蔬菜。 6个月过去了。莫莱蒂斯没有死。相反,他收割了园子里的蔬菜,而且信心大增,还拾掇了自家的葡萄园。他渐渐习惯了岛上的作息方式,每天睡到自然醒,在葡萄园忙活到下午,做顿午饭,然后睡个悠长的午觉。晚上,他常常步行到当地的酒馆里,打多米诺骨牌,一直玩到午夜后。几年过去了。他的身体状况持续改善。他在父母家里多盖了两间屋子,让子女可以来探亲。他扩建了葡萄园,直至其年产400加仑(约合1514升)葡萄酒。今天,35年过去了,他已经97岁了。这是官方文件上他的年龄,他对此表示异议;他说自己102岁,而且身上没有癌细胞。他从未接受过化疗,没吃过药,也没寻求过任何疗法。他只是搬回了故乡伊卡利亚岛。 我曾几次赴伊卡利亚岛研究该岛居民不寻常的长寿现象。去年7月,我在那儿见到了莫莱蒂斯。10年来,在国家地理学会(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的支持下,我组织了一项研究,研究世界各地那些居民最长寿的地方。这一项目是在我的合作伙伴的研究基础上开展的。他们是意大利萨萨里大学 (University of Sassari)的詹尼·佩斯博士(Gianni Pes)和比利时人口学家迈克尔·普兰博士(Michel Poulain)。2000年,他们确定撒丁岛(Sardinia,意大利的一个地中海岛屿——译注)努奥罗省的一个地区是世界上百岁男性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他们锁定努奥罗省群山高处的几个村落,用蓝色墨水在地图上画了一圈边界,开始把边界内的区域称为“蓝色地带”。从2002年开始,我们在全球确定了另外三个人口群,其寿命显著高于别处的人口。世界上最长寿的女性在冲绳岛。在哥斯达黎加的尼科亚半岛上,我们发现了有个地方有10万混血人口,他们的中年死亡率低于正常水平。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洛玛连达,我们发现一个基督复临安息日教众(Seventh-day Adventists)群体,其中多数人的寿命比美国人的平均预期寿命约长十年。 2003年,我创建了一个咨询公司,以研究我们在实地获得的知识可否适用于美国社区。我们也继续进行研究,寻找其他长寿地区。2008年,根据一名希腊研究人员提供的线索,我们开始研究伊卡利亚岛。普兰的计划是找到生于1900到1920年之间的人,然后确定他们于何时何地过世。由于人们经常搬迁,这一方法相当复杂,它意味着不仅需要出生和死亡记录,还需要迁入和迁出的信息。 数据收集必须十分严谨。早期那些宣称厄瓜多尔的比尔卡班爸谷、巴基斯坦的罕萨谷及格鲁吉亚的高加索山区等地人们长寿的说法,都已被推翻,因为研究者发现许多居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对于出生时没有出生证的村民来说,很容易忘记年龄。今年他们80岁,几个月后他们就成了82岁。很快他们就说自己100岁了。再说,当一个小镇发现百岁老人之地的声誉可以招徕游客时,谁还会问那些没有用的问题呢?即便在伊卡利亚岛,有时也不易弄清真相。莫莱蒂斯奇迹般康复的事情很快成了当地的典故,口口相传,添油加醋,移花接木。(莫莱蒂斯的故事还上了希腊电视。)其实,2009年我在那儿做研究时,曾遇到另外一个人,他的故事跟莫莱蒂斯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的研究将试图透过这些故事的迷雾,确定伊卡利亚岛长寿现象的事实。在确定研究对象之前,普兰将出生记录与受洗记录或兵役文件进行核对。采集所有数据后,他和雅典大学的同事们得出结论,事实是,伊卡利亚岛居民活到90岁的几率是美国人的2.5倍。(尤其是伊卡利亚岛男性活到90岁的几率是美国男性的4倍,而且常常更健康。)不仅如此,他们在患上癌症或心血管疾病后,存活期也比美国人长8到10年,而且患上抑郁症的也少,患上痴呆症的几率只是美国人的大约四分之一。美国85岁以上的老人几乎有一半有阿尔茨海默病(Alzheimer’s,老年痴呆症——译注)迹象。(据阿尔茨海默病学会 [Alzheimer’s Association]估计,2012年,各种痴呆症使美国人付出大约2000亿美元的代价。)然而,在伊卡利亚岛,很多人在生前一直保持敏锐的头脑。 伊卡利亚岛面积为99平方英里,岛上有近1万名希腊人。该岛距离土耳其西海岸约有30英里。小岛四周是爱琴海边陡峭矗立的山峰,上面满是灌木。公元前,岛上就有茂密的橡树林和收成不错的葡萄园。其健康胜地的美名可追溯到25个世纪前,那时希腊人来到岛上,在塞尔玛附近泡温泉。17世纪,伊卡利亚大主教约瑟夫·乔治伊仁尼斯(Joseph Georgirenes)曾称,此地居民是席地而眠的简傲之人。他写道,“此岛最值得称道之处是,其空气和水质如此优良,使得居民长寿,百岁老人屡见不鲜。” 2009年,为了对该岛居民长寿的美誉有更多了解,我找到岛上仅有的几个医生之一伊利阿斯·雷里阿蒂斯(Ilias Leriadis)大夫。他在周末度假小屋的户外露台上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卡拉马塔橄榄、鹰嘴豆沙、厚重的伊卡利亚面包和葡萄酒。他说,“我们这儿的人睡得晚,起得也晚,每天都睡午觉。我的诊所上午11点才开门,因为开早了也没人来。”他啜饮了一口葡萄酒,继续说道,“你注意到没?这儿没有人戴手表。没一个钟走得准的。你请人吃午饭,他们可能上午10点来,也可能晚上6点来。在这儿,我们就是不在乎钟点儿。” 他指着爱琴海对面的邻岛萨默斯岛(Samos)说,“那个地方离这儿只有15公里,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那儿更发达,有不少高楼大厦、度假胜地和价值上百万欧元的房子。在萨默斯,人们很在乎钱。在这儿,我们不在乎。在这里的许多宗教和文化节日上,人们集资买食物和酒。如果钱剩下了,就给穷人。这儿不是个看重‘我’的地方,而是看重‘我们’的地方。” 伊卡利亚岛非同寻常的历史,或许可以解释其小国寡民的倾向。这个海岛经常遭遇《伊利亚特》(古希腊史诗——编注)中提到的大风吹袭,且无天然海港,这使其在历史上多数时候都与主要航道无缘,因而不得不自给自足。然后,20世纪40年代后期希腊内战结束后,政府向该岛流放了几千名共产党人和激进人士。如今,近40%的成年人仍然投票支持当地共产党,他们中的许多人对高失业率和来自雅典的资源越来越少感到幻灭。伊卡利亚岛75%的岛民不到65岁。最年轻的那批成年人常常住在父母家,他们中的许多人大学毕业后就回了家。他们一般通过打零工和依靠家庭支持来勉强维持生计。 雷里阿蒂斯大夫也谈到了当地的“山茶”。这种茶由岛上漫山遍野的草本植物干燥后制成,人们在结束一天的忙碌后享用这种饮料。他提到了野生大麻、鼠尾 草、一种薄荷茶、迷迭香和一种把蒲公英叶子煮沸后加一点柠檬制成的饮料。雷里阿蒂斯说,“这里的人们以为自己在喝安神饮料,但这些都具有药效。”蜂蜜也被当做万能药。他说,“这儿有一些你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见不到的蜂蜜。从处理伤口到解宿醉,或者治疗流感,他们什么都用蜂蜜。这儿的老年人早上起来先吃一勺蜂蜜。他们把蜂蜜当药吃。”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我见了雷里阿蒂斯的一些病人。在一个叫做拉齐斯的地方,我见到了20位90岁以上的老人,还有一个自称104岁的人。我同一名95岁的男性(他仍演奏小提琴)和一名98岁的女性(她开着一家小旅馆,周末打牌赌钱)进行了交谈。 在前一年的一次走访期间,我参观了一座嵌入山顶斜坡、用石板盖顶的房子。我去那儿,是因为听说有对夫妇已经结婚75年多了。塔纳西斯 (Thanasis)和艾里尼·卡里马里(Eirini Karimalis)都到门口迎接,因为有客人来而激动地鼓掌,并挥手让我进去。他俩都大概有5英尺高。他穿着一件走了形的棉布衬衫,戴着一顶旧棒球帽。 她穿着一条家常裙子,头发盘成一个发髻。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一个中世纪造型的壁炉正在加热一个发黑的锅。橱柜的一角挂着一件羊毛西服外套。烟熏的墙上挂着祖辈们的褪色黑白照片。他们家温暖又温馨。艾里尼说,“请坐。”她甚至没问我的姓名,也没问我为什么光顾,就摆上了茶具和一盘饼干。而塔纳西斯在房子里快步走来走去,紧张而精力充沛地收拾着。 这对夫妇告诉我,他们出生在附近的一个村庄里。他们20岁出头就结了婚,靠塔纳西斯做伐木工人的薪水养育了5个孩子。就像几乎所有伊卡利亚传统居民一样,他们每天的作息方式跟雷里阿蒂斯所描述的差不多:睡到自然醒,在花园里劳动,很晚才吃午饭,然后睡个午觉。太阳落山时,他们要么去拜访邻居,要么邻居来拜访他们。他们的饮食也很典型:早餐是山羊奶、葡萄酒、鼠尾草茶或咖啡、蜂蜜和面包;午餐几乎总是豆子(小扁豆、鹰嘴豆)、土豆、绿色蔬菜(茴香、蒲公英、或者一种叫做horta的类似于菠菜的绿色蔬菜)以及自家菜园长出的任何时令蔬菜;晚餐是面包和山羊奶。圣诞节和复活节到来时,他们会屠宰家里的猪,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慢慢享用小份加咸肉片烤制的猪肉。 在参观他们家时,塔纳西斯和艾里尼把家里养的猪一一介绍给我,告诉我每一头叫什么名字。日落后,我们回到他们家去喝茶,另外一对老夫妇走了进来,他们带着一个双耳玻璃瓶,里面装着家酿的葡萄酒。这四位90多岁的老人热情亲吻彼此的脸颊,然后围着桌子坐了下来。他们拉家常,喝葡萄酒,偶尔发出一阵笑声。 雅典大学药学院(University of Athens School of Pharmacy) 教授约安娜·希努(Ioanna Chinou)博士是研究植物和天然产品生物活性的欧洲顶级专家之一。当我向她咨询伊卡利亚人的长寿现象时,她告诉我,他们喝的那些茶有很多是希腊传统药物。野薄荷治疗牙龈炎和肠胃紊乱;迷迭香被用于治疗痛风;艾草被认为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她让我给她一些样品,后来她检验了伊卡利亚岛上最常见的7种草本植物。她说,它们富含多酚类物质,具有强大的抗氧化特性。这些草本植物中多数还具有轻度利尿作用。医生常常用利尿剂治疗高血压——伊卡利亚居民通过每晚饮茶,可能缓缓地降低了血压。 同时,我的同事詹尼·佩斯(Gianni Pes)和迈克尔·普兰(Michel Poulain)着手追踪那些在1999年时超过90岁的164位伊卡利亚岛民——从拉齐斯地区开始。他们发现那些人中仍有75位在世。然后,他们和其他研究者一起,分头前往岛上各地,问了35名年迈研究对象一连串有关生活方式的问题,以评估他们的身体及认知功能:你睡多久?你抽过烟吗?他们要求研究对象连续5次从椅子上站起然后坐下,并且记录他们走13英尺需要多少时间。为了测试大脑灵活性,研究者让这些老人回忆一系列物件,并画出它们的形状。 雅典大学的地中海饮食专家安东尼娅·特里朝普鲁(Antonia Trichopoulou)参加了佩斯和普兰的实地考察。她帮助管理调查活动,常常坐在乡间厨房里请研究对象回忆童年时代的饮食习惯。她注意到,伊卡利亚人的饮食,同地中海沿岸的其他居民一样,橄榄油和蔬菜的比重较大,乳制品(山羊奶除外)和肉制品的份量较低,还包括适量的酒类。他们吃的主要是自家种植的土豆、豆子(鹰嘴豆、黑眼豆和小扁豆)、野生绿菜和当地产的山羊奶和蜂蜜。 正像我所研究的其他汇聚长寿老人的地方一样,伊卡利亚人的每一种饮食习惯都早已被人与长寿联系起来:从肉类或乳制品摄入的饱和脂肪较少,就不容易得心脏病;橄榄油,特别是未加热的橄榄油,能够降低体内的坏胆固醇,提升好胆固醇。山羊奶含有增加血清素的色氨酸,老年人容易消化。一些野生绿菜中含有的抗氧化剂是红葡萄酒的10倍。作为地中海饮食的一部分,适量饮用葡萄酒已被证明是有益的,因为这会促使人体吸收更多的类黄酮,这又是一类抗氧化剂。人们曾经认为咖啡会抑制生长,现在则认为咖啡与较低的糖尿病和心脏病发病率有关。有些研究还认为咖啡能够降低帕金森病的发病率。当地的酸面包实际上可能降低一顿饭的生糖负荷。你甚至可以说,伊卡利亚饮食中的土豆贡献了有利心脏健康的钾、维生素B6及纤维。另一个相关的健康因素可能是,伊卡利亚人吃的食品都是未经加工的:正如特里朝普鲁观察到的,岛民食用自家菜园和田里的绿色蔬菜,农药少,营养成份高。她估计,与标准的美国饮食相比,伊卡利亚饮食可能延长预期寿命至多4年。 当然,伊卡利亚人长寿可能不仅跟他们吃什么有关系,还跟他们不吃什么有关。当我向加里·陶布斯(Gary Taubes)描述伊卡利亚人的长寿现象及其饮食习惯时,他问我,“是因为他们做了有益健康的事呢?还是因为他们不做一些有害健康的事情?”陶布斯是非营利组织——营养科学行动(Nutrition Science Initiative)的创始人,也是《我们为什么长胖》(Why We Get Fat)的作者(他也为《纽约时报》周末杂志写过多篇文章)。“他们如此长寿的解释之一是,他们以吃素为主。也可能是因为不含糖或白面。据我对希腊饮食的了解,他们很少食用精制糖,而且用石磨的面粉制作面包。” 继佩斯和普兰的报告之后,雅典大学医学院(University of Athens School of Medicine)心脏病专家克里斯汀娜·克里索胡(Christina Chrysohoou)医生同六名科学家组成一个团队,启动“伊卡利亚研究”(Ikaria Study),包括对673名伊卡利亚岛居民进行饮食调查。她发现,她的研究对象每天食用豆子的量是美国人的六倍。他们每周吃两次鱼,每个月吃五次肉,每天平均喝两到三杯咖啡,精制糖的摄入量大约是美国人的四分之一(年长者尤其不喜欢喝软饮料)。她还发现,他们每天食用大量橄榄油,还喝两到四杯葡萄酒。 克里索胡还怀疑,伊卡利亚人的长寿可能跟他们的睡眠及性生活习惯有关。她引用了一篇雅典大学医学院及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Harvard School of Public Health)在2008年发表的一篇论文。那项研究涵盖2.3万多名希腊成人。研究者平均追踪研究对象六年,测量他们的饮食、体力活动及午睡习惯。他们发现,偶尔午睡可将患冠心病的风险降低12%,而习惯性午睡(每周至少三天午睡)可将这一风险降低37%。她还指出,对65岁到100岁的伊卡利亚男性的一项初步调查显示,他们当中80%的人自称经常有性生活,有四分之一的人说,他们在性生活中“很持久”,并且“有成就感”。 我们在伊卡利亚岛上时,住在西娅·帕里克斯(Thea Parikos)的小旅馆中,那儿是伊卡利亚岛西部的一个社交中心。上午,当地妇女聚集在那儿的餐厅里喝茶聊天。晚上,繁忙的晚餐时间过后,桌子被推到一旁,餐厅变成一个舞池。人们伴随着希腊音乐,手挽手跳踢踏舞。 帕里克斯用祖先们延续几百年的传统方式烹饪,使我们有机会品尝自己正在研究的饮食。早餐供应当地酸奶和蜂蜜。蜂蜜来自隔壁90岁的养蜂人。晚餐前,帕里克斯出门走到田里,回来时手里抓着野草状的绿叶蔬菜,再加上南瓜,烤成美味的馅饼。我最喜欢的一道菜的原料是黑眼豆、西红柿、小茴香尖和大蒜,最后浇上橄榄油。我们称之为伊卡利亚炖菜。 尽管帕里克斯完全是伊卡利亚人的做派,但其实她出生在底特律。她的父亲是美国人,母亲是伊卡利亚人。她在美国读高中、做房产经纪人并且结婚。她和丈夫有了第一个孩子后,她感觉到自己对伊卡利亚岛产生了“遗传性的向往”。她说:“我在美国不是不快乐。我们有好朋友,周末外出晚餐,我开一辆雪佛来。但我总是匆匆忙忙的。” 他们举家搬到伊卡利亚岛、开了这家小旅馆后,一切都变了。大部分食品都不用买,而是靠自己在一个大菜园里种植,由此得到大部分水果和蔬菜。她没减肥就自然瘦了。我问她,是否认为她的简单饮食可以让一家人长寿。她说,“是的,但是我们不这么看。这一切的意义并不只是长寿。” 帕里克斯告诉我,尽管失业率很高,可能高达40%,但是几乎人人都有菜园和家畜。工作的人可能打好几份工。比如一些从事旅游业的人,可能也是漆匠、电工,或者开着一个店。她说,“这儿的人过得很好,因为我们自给自足。我们可能没钱买奢侈品。但是我们桌上有吃的,而且还能跟亲友们快乐地生活。我们可能不急着白天就把事情做完,所以我们会工作到晚上。一天结束时,我们不会回家去坐到沙发上。” 帕里克斯正在煮一杯咖啡。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早餐的喧哗声中,可隐隐听到不远处爱琴海的涛声。她说,“你知道吗?希腊语中没有隐私这个词。人们都知道彼此的事情,让人觉得又亲近又安全。其实,缺少隐私挺好的。这样就能管住那些不希望被抓住、或者不希望让家人丢脸的人。如果你的孩子不乖,邻居可以教训他们。这儿的犯罪率较低,不是因为治安好,而是因为做坏事有让家人丢脸的风险。你问我食物的问题,没错,我们在这儿确实比美国吃得好。但这在更大程度 上是因为我们吃东西的方式。即使你是在工作时享受午餐休息时间,你也会很放松地享用食物。谁陪你吃饭,你都很开心。在这儿人们总是边享用美食边聊天。” 在美国,提到保健,人们总是专注于锻炼及饮食:有机食品、欧米伽3(omega-3)、微量营养素。我们每年掏出近300亿美元购买维生素和补充剂。然而,在伊卡利亚岛和与其类似的其它地方,饮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较高的预期寿命。锻炼(至少是我们所认为的那种锻炼,即有目的、完成任务式的体力活动)最多起到一点小作用。 社会结构可能更重要。撒丁岛民在文化态度上尊重老人,这使老人直到100多岁还投入社区和大家庭的事务。一些研究表明,工业化经济体一些劳动者的提早退休与预期寿命下降之间存在关联。冲绳岛上没有人为的人生阶段划分。相反,ikigai(“你每天早上醒来的理由”)这个概念贯穿人们的整个成年。这个概念使百岁老人不是躺在床上或是安乐椅上,而是传授空手道,或者在精神层面指引村里人,或是把传统传给子孙后代。哥斯达黎加的尼科亚人使用“人生计划” (plan de vida)这个概念来形容一生都有目标感。正如国家衰老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n Aging)的首任所长罗伯特·巴特勒(Robert Butler)曾经对我说的,能够确定你的人生意义,就会增加你的预期寿命。 基督复临安息日会教徒以素食为主的健康饮食,被认为与额外10年的预期寿命存在关联,还被认为有助于降低糖尿病和心脏病的发病率。这些教徒的饮食受到《圣经》中创世纪1:29的启发。(神说:看哪,我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你们作食物。)但同样,关键见解也许在更大程度上在于社会结构,而非饮食本身。多数人最终放弃旨在减肥的饮食,但这些教徒坚持了几十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教徒会跟教徒一起玩。你去参加基 督复临安息日会的野餐会时,烤架上不会有牛扒;这是一个素食聚餐活动。没人抽烟喝酒。正像哈佛(Harvard)的医生及社会科学家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吉 斯(Nicholas Christakis)研究一项针对马萨诸塞州弗明翰居民的长期研究的数据时所发现的,健康习惯像感冒病毒一样具有传染性。根据他的计算,一位弗明翰居民 如果有位朋友肥胖了,他自己肥胖的可能性会上升57%。在我们研究的基督复临安息日会教徒当中,社交活动传播的大多是积极的习惯。 问问伊卡利亚的高寿岛民是怎么活到90岁以上的,他们通常会说是因为洁净的空气和葡萄酒。或者,正像某位101岁的老妇耸耸肩告诉我的,“我们只是忘记有死这么回事儿了。”现实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到这把年纪的。我们也不知道。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认真跟踪一组研究对象及一个对照组一生的生活习惯(可能还要研究更多内容)。我们的确从可靠的数据得知,伊卡利亚人比周围岛屿上的人(算是一个对照组)活得更久。例如,萨默斯岛距此仅有8英里。萨默 斯岛居民和伊卡利亚人有相同的遗传背景。他们吃酸奶,喝葡萄酒,呼吸同样的空气,吃同一个大海里的鱼。但萨默斯人并不比希腊人整体的平均寿命长。正是这一点使伊卡利亚秘诀如此耐人寻味。 如果你仔细研究伊卡利亚人的生活方式。你会发现,似乎有许多微妙而又强大,相互促进、无所不在的因素在起作用。如果别人也不早起,如果整个村子在下午的午睡时间陷入死一般的静谧,你很容易得到充足的休息。同样有帮助的是,最便宜、最易得的食物也是最健康的——而你的祖先花费了几百年时间研究烹饪方法,让这些食物吃起来美味。在伊卡利亚岛生活,几乎每天都需要走20段上坡路。你不太可能感受到没有归属感之类的存在境界的痛苦,甚至不会感受到迟到之类的简单压力。你的社区保证你总是有吃的,但是同辈压力也会推动你作出自己的贡献。你会种植一个菜园,因为你的父母就是这么做的,邻居们也在这么做。你不太可能成为犯罪受害者,因为大家都爱管闲事,同时也觉得自己时时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天结束的时候,你会和邻居在一起,喝一杯当季的草本植物茶,因为邻居就是拿这个待客的。喝完茶后,可能会喝几杯葡萄酒,但是你会跟好朋友们一起喝茶喝酒。周日,你会去教堂。你会在东正教节日前斋戒。即使你不喜欢社交,你也永远不会完全独处。邻居们会盛情邀请你离开家,去村里的节日盛会上吃你的那一份山羊肉。 这些因素可能都与长寿有关。产值700亿美元的减肥产业和200亿美元的健身俱乐部产业正是这样劝说我们的;按照它们的意思,如果我们吃正确的食物,做正确的锻炼,我们就会更健康,更苗条,更长寿。但是这些策略很少奏效。不是因为它们不对:人们做这些有益健康的事是好主意。问题在于,在群体习惯不变的情况下,要改变个人行为是很难的。在美国,你无论是去看电影,穿过机场,或者去买咳嗽药,都会面对一排排糖果、咸味零食及含糖饮料的诱惑。每年,加工 食品行业花费逾40亿美元引诱我们吃东西。我们怎么抵挡得了呢?纪律是好的,但是纪律也会松弛。大部分人早晚会向无所不在的诱惑投降。 我们摄入卡路里的机会越来越多,活动却越来越少了。1970年,约40%的美国孩子步行上学;现在不到12%的孩子这么做。我们的祖父母不去健身房锻炼,但他们每天在日常活动中消耗的卡路里却是我们的大约5倍。同时,我们获得食物的机会已发生爆炸式增长。 尽管伊卡利亚岛相对与世隔绝,岛上道路曲折,且岛民具有极强的独立性,但美国饮食文化和其他一些力量一样,正开始在岛上生根发芽。现在,村里的市场出售薯条和软饮料。据我观察,软饮料正在取代茶,成为年轻岛民的首选饮料。随着岛上的古老传统在全球化面前让路,伊卡利亚岛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寿命差距似乎在逐渐消失,老人们的下一代变得不太可能那么长寿。 我研究长寿人群近十年,最让我惊叹的是这些长寿因素长期而言是如何相互促进的。我逐渐确信这一点:要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人们需要生活在使健康生活方式成为可能的某种“生态系统”中。一旦你剔除文化、归属感、目的或宗教因素,健康长寿的根基就坍塌了。这种环境的威力就在于,众多微小的推动力量及默认选择形成了相互增强的关系。不存在把死亡和老年疾病挡在门外的万能药。如果说有任何近似秘诀的东西,那就是存在某种有效的“组合拳”。 几周前,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家里,给莫莱蒂斯打了个电话。85岁的艾尔皮尼基在春天去世了。现在莫莱蒂斯独自生活。他仍在他35年前入住的那座白色房子里接听电话。那是伊卡利亚岛的傍晚时分。他早上在葡萄园里打理了一番,刚刚午睡醒来。我们聊了几分钟,然后他说,他有几个邻居一会儿就要来喝酒,他得挂电话了。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的肺癌是怎么好的? 他说,“就自己消失了。其实,我搬来25年后,回过美国,想问问医生们怎么解释。” 我听过这段儿故事。这已经成了伊卡利亚岛民间故事的一部分,以证明他们的生活方式非同寻常。但我还是问他,“然后呢?” “那几个医生都去世了。” 此文根据下月《国家地理》杂志将刊出的《蓝色地带》第二版中的新内容改编。《蓝色地带》的作者为丹·比特纳(Dan Buettner)。 本文最初发表于2012年10月28日。 翻译:梁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