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绍兴沈园
年青时读过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词和他们的爱情故事,几十年來一直向往到这个爱情悲剧的故乡绍兴沈园一游,这次回国终于遂了心愿。
从下塌的旅馆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沈园正门。门前桥下是一条小河,停着有名的绍兴鳥蓬船供游客搭载游览。园牌“沈氏园”是郭沫若所题。入园票价40元,和大陸其它景区相比不算贵。进入园内,初冬的风摆动着沒有绿叶的柳枝,亭台楼阁在一片蒙蒙的灰色中,几抹金黄色的斜阳挂在長满靑苔的墙上。因为不是旅游旺季,又近黄昏,园里游客不多,安静闲适。
据陸游沈园诗,他晚年沈园就己三易其主“非复旧池台”了。现在的沈园,象大陆很多著名的古迹盛地一样,也是近年在旧址上重建的。大概得力于绍兴文化底蕰深厚,和大陆很多地方把古迹名刹重建得崭新金碧辉煌充满现代感不同,沈园重建的亭台池阁刻意表达着原始的古朴和几百年岁月滄桑的㾗迹
,令人漫步园中,会不觉感念八百多年前那段爱情悲剧的的凄美和蒼凉。
现在的沈园分为古迹区、东苑和南苑三大部分。古迹区内葫芦池与小山据说是宋代原物遗存。东苑在古迹区东侧,是一个新建的江南园林,名“情侣园”,实和沈园的主题唐陸爱情无关。南苑在古迹区南首,主要由连理园和陆游纪念馆组成。参观时连理园正装修不开放。陸游纪念馆有陸游生平介绍,展出很多他的诗词文稿复制品。众所周知他是在中国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的爱国诗人.一生渴求收复被异族侵占的中原国土,有“王师北定中原曰,家祭无忘告乃翁”的名句。梁启超有诗称赞他:“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抽尽国魂空,书中十八从軍乐,亘古男儿一放翁。”
唐婉是陆游年靑时的结发妻子,婚后两人伉俪相得,感情甚篤。但陆游的母亲认为两人感情过于缠绵不利陆游求取功名且唐又一直未有生育,强令陆游休了唐婉再娶。唐也另婚配陆游的朋友赵士程。十年后一天,两人在沈园邂逅相遇,都想起以前夫妻恩爱和今日的离散,悲愴悵然不己,唐经赵士程同意,遣送酒菜招待陆游,陆酒罢情不能禁,在沈园的墙壁上写下了那首“钗头凤”词。唐婉见词之后悲伤欲绝,也和了另一首“钗头凤”。此后不久,她就由于悲伤过度郁郁而终。
有另一种说法认为后一首钗头凤並不出自唐婉,是后人依托之作。然而今天沈园之展示仍认定词为唐婉所写。两词比较,后一首“钗头凤”比陆的那首的不平和控诉更强烈,痛苦之情也更深刻感人。所以我感情上也偏向沈园的认定。
实际上现在争论谁是词作者已不重要。这两首词自出世之后就以其真挚的倾诉,震撼天地的艺术感染力和她们依托的那段真实凄美的爱情悲剧奠定了她们在中国文学史上特殊崇高的地位。近千年來,人们以这两首词为基调,通过小说,戏曲和音乐等多种艺术形式,广为传播和詠诵这亇爱情传奇,形成了中国文学和艺术一亇永恆的主题。她是真实的黛玉宝玉式的爱情故事,又比虚构的“红楼梦”中的爱更真切,更感人。
这亇爱情故事中还有一亇我们不可忽视的美好的东西,就是唐婉的后夫赵世程在唐陆的爱情面前表现的旷达和宽宏,没有他的理解和同情,也许不会有两首钗头凤的诞生,唐陆爱情的经典也不会如此广泛地流传至今。从赵的身上我们可以发现宋代士大夫阶层文明优雅的一面。
唐婉死后,陆游在他余生几十年中,一直保持着年青时代那份对唐的深厚感情。他晚年更多次重回沈园,思念和憑弔自己心爱的人,並以沈园为背景写下了多首追忆唐婉的悼亡诗,这些诗文表现了陆游在男尊女卑,士大夫阶层视妇女为玩物的宋代社会中的超乎凡俗的品格。它们和两首“钗头凤”一样都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不朽名篇,同时也付予沈园这座江南园林凄美浪漫的传奇色彩。
园的古迹区南有用园中出土的古磚砌成的断垣,上有陸游和唐婉两首钗头凤的题词壁,突出沈园的中心和主题。游园者必在此地合影留念,我也不能免俗。不过窃以为这个题词壁仍显得太崭新,若能仿陆游的诗意修一仿旧题词墙,衬托“坏壁醉题尘漠漠,断魂悠梦思茫茫”的意境应会更佳。
游遍全园之后,我坐在池边亭台里回味着陆游的沈园诗词和几百年來古籍中有关他们婚姻爱情的评述,想起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如陆游这样士大夫阶层的婚姻都是门第功名利碌的功利主义的产物,陆母拆散唐陆的婚姻符合封建道德和倫理,这类事情当时很多很平常也是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所以在古籍中看不到任何对她的非议和评击。
但另一方面,八百多年來几乎整𠆤社会又一直对唐陆爱情同情和赞美,无疑深刻表达了潛藏在历代中国人心㡳对超越世俗的纯洁爱情的向往和对如唐陸那样忠贞于爱情的人格魅力的推崇。上面这两方面一起反映了几千年中国封建文化二元化的特征,美和丑共存,善和恶可以共舞。
然而即使文明进步至今,爱情和婚姻自由己受到社会尊重法律的保护,象唐陸那样受摧残的爱侣几乎没有了。但现实上的婚姻在很多方面还受到政治,门第和物质财产等功利的支配,为了爱情不顾及其它的理想婚姻仍只是凤毛麟角,这也许是时代的局限个人的选择无可厚非。但因此也表明如唐婉陆游式的超脱世俗的真爱依然美好值得珍贵。
附录:“钗头凤”词和陆游悼唐婉诗:
“钗头凤”(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钗头凤”(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陆游悼唐婉诗:
六十三岁,追亿年青时和唐婉同詠菊枕诗,写“菊枕诗”两首: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六十八岁时,偶过沈园,感念四十年前题“钗头凤”词情景,写下七律一首: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旧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七十五岁时,重游沈园写“沈园二首”悼念唐婉: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帐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八十一岁,夜梦沈园,作“梦游沈家园”二首: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池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八十二岁时,又写“城南一首”: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八十四岁,辞世前一年,作《春游》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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