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读苏轼“洞仙歌”词 苏轼的洞仙歌词: 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 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 人夜纳凉摩诃池上 ,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 冰肌玉骨⑺,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写于1082年,即宋元丰五年,他四十五岁,谪居在黄州。 此词的出处,历来有争议,焦点集中在是东坡原创的词,还是他檃括孟昶歌词之作(这里“檃括(隐括)之作”指对某诗词剪栽改写之作)。 如果按上面东坡的前言,他是从仅记得的原词的前两句写就全词,所以毫无疑问,词应祘他的原创。 檃括之说是根据后人发现的据说是孟昶创作的洞仙歌辞(有称“玉楼春”)(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间明月独窥人,攲枕钗横云鬓乱。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換),认定这首词,和那首改写韩愈的诗“听颖师弹琴”的水调歌头一样*,都是檃括之作,不是他的原创。这种说法还包括一个故事:云东坡少年遇美人,心宜之,檃括孟词並协音律成此词以赠之。 争议至今存在,不过,宋以来诗词界基本上都承认第一种说话,即这首词是东坡创造的作品。我也有同感,因为檃括说法有明显匪夷所思之处,比如所谓孟昶的词是一首不讲究平仄律的古风,却有“水殿风来暗香满”,“欹枕钗横鬓乱”,“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不少词句巧合洞仙歌词谱,如果对比东坡檃括韩愈的诗花的力气,倒是令人不禁反之认为流传的所谓孟的歌辞是檃括东坡词之作。另外,歌辞最后两句,有暗喻蜀主沉溺女色耽于安乐亡国丧权之意,出于孟本人之口的可能性亦甚少。至于东坡赠词给美人的故事看来更是子虚乌有,因为东坡写此词已届中年,正遭大刼,流放于黄州,史上没有记载或相传其时他有这种风流之事。 这首词的主人公蜀主孟昶和他的宠妃花蕊夫人的风流故事千年来广为流传,一直寄托了古往今来很多人对于帝王宫闱生活的美丽想象和浪漫情怀。但实际上,在中国古代封建王朝中,凡是对爱情异性太过投入的君主,从商纣王周幽王,唐玄宗到李后主几乎最后都落得丧权亡国的悲惨命运,孟昶也同样遭此劫,这说明封建王朝权力争夺的无情残酷和剧烈,容不得当权者半点分心和松懈,也说明封建专制制度客观上不容许帝王和他的女人之间存在自然的人性的感情,即爱情。强势“英明”的君主,只把女人作为玩物而已,这是整个封建制度使然。 作为一个有深邃历史观的诗人,东坡这首词除了在最后两句有暗喻蜀主忘国的教训外,总的来说並没有如“長恨歌”那样着力喧染帝王(蜀主)和妃子(花蕊夫人)之间的爱情。却通过他们在一个夏夜乘凉的平常情景,描述了大自然风月星空的美和人在其中的美妙感受,用优美的文学语言创造了一个无限幽丽空灵的天上人间境界,抒发了作者对宇宙空间的美好情怀和对时光生命流转永恆的感悟。使词的主题远超了皇家生活的平庸,不足百字的词吟詠了宇宙的空间,时间和人间,达到很高的美学高度。 詠月写月夜自古以来是古诗词一个永恒重要的主题,历代都有传世之作,这首洞仙歌无疑也是月夜写景抒情的经典。和李白等杰出诗词人一样,东坡也是写月的大师,他眼界阔远富有想象力善于从天宇的星云河汉和地上的山河人间的广度和深度写月夜的壮丽雋永,洞仙歌93字写了西风,疏星,河汉,玉绳,明月,金波,庭院,水殿等和他们的相互映衬的美,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亦善于赋月以动作情感,如“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以及这首词的“一点明月窥人”等,令诗词的境界全出(王国维语(人间词话)),发揮巨大抒情的空间,表达他对自然人生的感悟和祈求,使古今读者不仅能享受他文笔的艺术的美,也和他的思想感情脉博一起跳动和共鸣。 *听颖师弹琴 唐代:韩愈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皇。(凤皇 一作 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水调歌头 苏轼 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师琴诗最善。公曰:此诗最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 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 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 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 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 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 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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