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公共圖書館 

“。。。街邊的商店被燈火點亮，燈光點綴着從地下噴出的白氣，讓我想起牛津大街。”
狄更斯 (作家）

      我走上紐約公共圖書館大理石的台階。看表：11:50。
      我轉過身來，看着面前的第5大道。
      深秋的陽光灑在這條著名的大街上。紐約人匆匆趕路，遊客們在門口擺出各種姿勢和想象的表情和兩個石獅子照相。只有坐在台階上的一個小女孩，仰着臉，閉着眼睛，太陽慷慨地照在她的臉上。。。

紐約公共圖書館 

      吉姆是我在紐約大學劇本班的同學。怒吼雄獅般的長髮和滿臂的刺青讓人過目不忘。他每次上課都遲到。有一次，老師終於忍不住，問他為什麼遲到。他說他睡過了頭。。。。只是我們上的是晚上6點的課。
      我們在同個討論小組，吉姆對每個人的劇本的最高評價是“狗屎”，但他自己從來不寫什麼。每次上課，總是用手支着個亂蓬蓬的大腦袋認真地聽每個人讀自己的劇本，像是一個外星人到我們教室來評估人類的文明進展。
      有天上課結束，他給我們每個人一張傳單，說他明天晚上在西城區的一個酒吧演唱，讓大家前往捧場。
      第二天晚上，我反正沒事，出了畫滿塗鴉的地鐵車站，跌跌撞撞地穿過幾條燈光昏暗的小巷，找到了傳單上的地址。
      坐下環顧，我發現我是我們班上唯一來捧場的。事實上，我是那個晚上唯一的聽眾。。。我和吉姆成為朋友。他覺得我懂他的音樂，因為我說他的歌實在是“狗屎”。
       昨天深夜，吉姆給我打電話，讓我明天12點到紐約公共圖書館門口和他見面。我問幹嘛。他含含糊糊說來了你就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我又看了看表，12:05。拿出手機想給吉姆打電話，才想起他根本沒有手機。這時我邊上的一個坐在一張摺疊椅上的男子突然開口。
       嗨！他的臉上帶着美國南部害羞的紅暈。
      我嚇了一跳。剛才沒注意，以為他是個圖書館結構的一部分。
      要買我的書嗎？他的表情充滿殷切和真誠。
      我茫然地接過他遞來一本書。低頭看到他腳下的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和作者見面”。

作者加里。羅賓遜

      我胡亂地翻着薄薄的書，避開他灼熱的目光。
      我給你念一段吧。他繼續給我壓力。
      沒等我反應，他把書翻到一頁，開始抑揚頓挫地大聲念了起來。好像是一個關於來自南方少年搭火車旅行的故事。。。我注意到周圍開始聚集的目光，阻止了他奔放的熱情。
       多少錢？我問。
      10塊，我可以給你簽名。他拿出筆來。
       我猶豫。該死的吉姆怎麼還不出現？！
       再加上3個紐約公共圖書館的秘密。。。他又加了碼。
       這個聽上去有點意思。
       他接過10塊錢。邊簽名邊說：保存好，等10年以後他們請我到卡耐基音樂廳去朗讀我的書時，這些孤本就珍貴了。。。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怎麼評估他的自信心和精神健康狀態。但在那一瞬間，我從他的眼睛的深處看到了一種熟悉的，但已經不是經常能看到的東西，我們常常把它輕鬆地叫做：夢想。
        三個秘密？我提醒他。
        對了。他把書遞給我：紐約公共圖書館是1911年建造。。。
        這我知道。。。我抗議道。
        在造圖書館以前，這裡是紐約的一個亂墳崗和一個水庫。
 第二，他讓我注意着巨大的大理石柱子下面的一行小字：史蒂文森。舒爾茨曼（Stephen A. Schwarzman）：2008年舒爾茨曼向圖書館捐贈了1億美元，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這裡。

台階上價值1億舒爾茨曼名字 

      第三，他指着那門前兩個橫臥的大理石獅子:他們的名字一個是耐心（PATIENCE),一個是堅韌（FORTITUDE)，他們由大蕭條時的紐約市長勒瓜迪亞給取的。意思是。。。

耐心和堅韌 

      吉姆還是一點影子也沒有。我走進圖書館的大門。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答案：在所有紐約的建築里，我最喜歡紐約公共圖書館。
      100多年來，這座用了1萬5千立方大理石建造，藏書5千多萬的建築里，承載着智慧、夢想、靈魂、和社會中每個個體記憶集結而成的歷史。她的宗旨：對每個人開放，不管你是舒爾茨曼還是睡在邊上公園裡的流浪漢。

艾斯特大廳（ASTOR HALL)

      穿過高大的艾斯特（對，就是那個造歌劇院的艾斯特-他是圖書館的奠基人之一）大廳（ASTOR HALL)，我一般右轉，沿着弧形的石梯向上。圖書館的建築師約翰。卡利（John Merwen Carrère）的塑像在右手邊。

約翰。卡利的塑像 

      到了2樓，我輕手輕腳地走進羅斯閱讀室(Adam R. Rose Main Reading Room) 。像一個足球場大、可以坐一千人的閱讀室大約一半的椅子是滿的。

羅斯閱讀室 

      空中巨大的水晶吊燈和每張桌子上古樸的青銅檯燈照亮過幾代人在這裡閱讀的眼睛和夢想。細小和灰塵在從巨大的窗洞照進的陽光中慢慢上升。我從一個陽光走到下一個陽光中，想象80年前的大蕭條中，失業的人們走過圖書館門前的兩個獅子，餓着肚子坐在這個房間裡閱讀。。。
      沒看到吉姆，我穿過走廊，來到了地圖室。

地圖室 

      很明顯，他也不在這個存有43萬種從16世紀到現時地圖的房間裡。
      我一個人坐在空無一人地圖室里，仰頭看着天花板上精緻的壁畫和雕塑。。。二次世界大戰中，盟軍的情報人員就坐在這個位置上，用圖書館的地圖來研究和計劃歐洲戰場的每個戰役。。。

    穿過牆壁上掛着紐約老照片的漫長走廊，我向富麗堂皇的廁所走去。
       一進廁所，我一眼就看到吉姆的怒發聳立在一排站在便池前面的遊客中。
       吉姆。我叫他。
       他猛地一轉身。邊上的男子一下跳開。
       你怎麼回事？！男子抱怨道。
       吉姆像是沒有聽到。邊系褲子，便向我走來。
       你怎麼才到？他向我伸出手，抱怨道。
       我沒有回答，看着他伸出的手。
       噢.。。。吉姆走到水池邊洗手。我站在他後面。
       不管怎麼樣，我現在這兒了。我說。
       吉姆把濕手在褲子上擦了擦：走。

       吉姆帶着我穿過和天頂上的老式壁畫顯得有些不相稱的現代化計算機室。
       你最喜歡狄更斯，是嗎？他問。
       你是說那個那個寫了《雙城記》和《霧都孤兒》狄更斯？還是隔壁班上那個兩周不換襯衣，說話愛把唾沫星子濺在你臉上的狄更斯？我問。
       吉姆看了我一眼：霍，你還有脾氣？我可是一直在到處找你。。。當然是作家狄更斯。        

       吉姆在一個標有“博格收藏（BERG CLOLLECTION)”的房間前停下。用暗號敲了敲門。門鬼鬼祟祟地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個狹長的臉。狹長臉的主人把門略開大一些，剛夠我們兩人進入。
       這是一個昏暗、陳舊的房間。暗綠色的地毯的中間是一張巨大的桌子，邊上是一排閃着幽暗光芒的書櫃。牆上有一幅巨大的油畫。。。
       吉姆壓低聲音給我們做了相互介紹。狹長臉的小個子是他的表弟伊萊。
       吉姆催促伊萊：給他看，給他看。
       我茫然地看着伊萊帶上手套，小心翼翼從桌子的抽屜里拿出一個箱子，放在桌子上的燈下。他慢慢打開箱子，小心翼翼地翻開兩層綠色和紅色的絲絨。
       我第一眼看到是一段光滑的象牙薄片，像是一個開信刀。在它的另一端是一段毛茸茸的東西，像是什麼動物的爪子。。。
       這是狄更斯的開信刀。。。伊萊說。
       這是？我指着毛茸茸的那一端。
       噢，那是他心愛的貓“波普”的爪子。
       看着還帶着指甲的爪子和象牙柄，為什麼歷史上最偉大的作家要用他逝去的貓身體的一部分裝在他的文具上，超出了我的想象力。。。

狄更斯的開信刀

    我能摸一下嗎？我半開玩笑地問。
      不！伊萊的臉都白了。
      吉姆微笑地看着我：是不是很酷？
      伊萊帶我走到油畫前面，打開面前小桌上的檯燈。我看着油畫。。。
      伊萊指着油畫下不起眼的的小桌子和椅子：這是狄更斯先生的書桌和椅子。。。
      你說他就坐在這個桌子前寫出《大衛·科波菲爾》、《遠大前程》。。。我問。
      伊萊點點頭。停了一會，說：這你可以摸一下，如果你想的話。
      看着面前的桌椅，我慢慢地搖搖頭。 

狄更斯的桌椅            

      1842年，狄更斯第一次到美國旅行。他在他的《美國旅行筆記》描寫紐約：“放眼沿着長街望去，街邊的商店被燈火點亮，燈光點綴着從地下噴出的白氣，讓我想起牛津大街。。。” 

      我和吉姆沿着圖書館的台階慢慢往下走。
      謝謝。。。我對他說。
      他打斷我，手指着我口袋裡露出的書：這是什麼？
      我指着階梯下正熱情地給另外一個遊客念書的羅賓遜。
      吉姆點點頭，說：我剛才賣給他一張我的CD。。。
      是嗎？我忍不住想笑。
      當然，10塊錢他嫌貴，我給他加了3個圖書館秘密。
      我大笑。
      吉姆不解地看着我。
      你笑什麼？。。。第一個秘密，我問他知不知道圖書館門口的牆上有一個拼錯的字。。。

      成群的鴿子從我們面前飛起，沖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