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廣場
Let us raise a standard to which the wise and the honest can repair. The event is in the hand of God.
華盛頓(總統)在拱門上的銘言
聖誕節前一個星期的晚上。
我在紐約大學選修《電影劇本創作》。那天是學期的最後一節課,教授和我們單獨討論每個人的劇本。我排在名單的最後一個,等我們討論完,已經是半夜11點多了。
下了電梯,推開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雪了。我豎起大衣的領子,衝出門去。
從學校大地鐵站要穿過華盛頓廣場。夏天的晚上,廣場總是熱鬧非凡。學生、居民、遊客、和嬉皮士們在一起聊天、遊戲、看藝人演出。但在這下雪的冬日晚上,諾大的廣場上闃無一人。只有遠處1895年建造,近8層樓高的華盛頓拱門在昏黃的燈光下矗立。
雪越下越大,我快步向前走去。突然,有冰涼的東西掉在我脖子裡。我抬頭看,頭頂上是一顆巨大的榆樹。在深鉛色的天空中猙獰地伸展着粗壯的樹枝。寒風吹過,捲起樹上的積雪。我拉緊領口,加快步子向拱門走去。這個時候,我發現前面多了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個子不高,從她走路的姿勢和長裙可以看出是個女子。一個像我一樣的夜校學生吧。我想。但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
我們兩個一前一後向拱門走去。
等我準備穿過拱門時,突然發現前面的女子不見了。我舉眼望去,眼前白蒙蒙的一片,人跡全無,只有遠處的公寓閃着點點光芒。
我站在拱門下面,趕快離開此地的本能和想發現這是怎麼回事的好奇同時掐住我的喉嚨。看過的恐怖小說、電影奔涌而來,讓我猝不及防。
我咽了一口唾沫,多了一個心眼:我回頭看我走過來的方向:地上是有兩個人的腳印,正在大雪中消失。我慢慢轉頭,看到有一行腳印消失在拱門的左面。
我走出拱門,向前走去。我的眼角的餘光看到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拱門的左下方。
我慢慢向左走去。在拱門的陰影后,我看見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裡!
這是剛才走在我前面的女子,她沉默地坐在雪地里,兩手抱着腿,臉埋在兩條腿中間。我只能看見她梳理整齊、緊貼頭皮的頭髮。
我在她前面3米遠處停下腳步,咳嗽一聲。
你沒事吧?我可以聽到自己的聲音中的顫抖。
女子沒有反應。
從昏暗的燈光中,我看到她穿着單薄的裙子和樣子古怪的鞋子。她頭上的帽子和鞋的邊上都有磨損的痕跡。
你沒事吧?女士。我把聲音提高一點。
她還是一動不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女士,你不能坐在這裡。。。我到馬路對面的校園緊急電話亭,給校警打電話,他們會來幫你的。。。好嗎?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覺,她的頭動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但在我能看到她的臉之前,她的頭又落回原處,就像從來沒有動過一樣。
我向馬路對面閃着藍光的校園緊急電話亭走去。剛要過馬路,我回頭一看:那個女子不見了!
我走回拱門邊上,是的,那個女子已經不在那裡了。我環顧左右,突然看見剛才那個女坐的邊上有一扇凹進去的小門。小門的門微微開着。
以前我無數次走過拱門,但這扇小門永遠是沉默地緊鎖着的。我的不安像潮水在胸口慢慢漲起。
我走到小門前面,伸出手去。門悄無聲息地打開。
門裡面一片漆黑。幾秒鐘後,我的眼睛慢慢適應門裡的黑暗。我看到一個磚頭砌成的樓梯入口。但在入口的後面,好像還有什麼東西。我睜大眼睛,試圖想看清。。。這時,那個東西開始動了起來。。。
我慢慢後退。。。猛然轉身,拔腿狂奔。
我從來沒有像那天晚上覺得地鐵的燈光是那麼明亮,面色漠然的乘客那麼親切。。。
第二天,我和同班同學吉姆通電話。我跟他說了我前一天的經歷。他在電話的那頭沉默很久。
你還在嗎?我問。
我可以聽到他在電話那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知道他們當年在挖拱門地基的時候,發現下面有埋着的屍體。。。吉姆的聲音和往常很不一樣的嚴肅。
我咽了口口水。
我不知道。。。有多少屍體?我問。
大概。。。有2萬多具吧。。。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我們兩人沉默地消化這個數字。
吉姆打破沉默:19世紀初期,華盛頓廣場的這塊地方是一個郊外亂墳崗。城裡死掉的乞丐,妓女,沒人認領的屍體被扔在這裡。那一年,紐約爆發黃熱病,成千上萬的人得病去世,為了不讓瘟疫繼續擴撒,屍體被夜以繼日的運到這裡匆匆埋葬。。。
我默默地聽着。突然意識到當時走在那個女子後面,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她走路姿勢,她的衣服和鞋子是和現在的女子不很一樣。。。
你在聽我說嗎?吉姆問。
。。。是的。我回答。
對了,你那天有走過那顆巨大的榆樹嗎?他問。
。。。是的。我猶疑地回答。
吉姆在電話那端又開始沉默。。。

白天的華盛頓拱門
* 地鐵A, B, C, D, E, F, M線都到達,在華盛頓廣場(Washington Square)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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