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新衣裳
入了冬,春节便不再那么遥远。
过年带给孩子的,除好吃好喝好玩,还有新衣。
母亲是“春节新衣秀”的始作俑者——从设计剪裁到缝制成形。
制衣过程冗长繁琐,其中不乏缝了拆、拆了缝,再拆再缝的反复和曲折。为让孩子们如期新“袍”加身,要强的母亲有时忙到很晚。至今,当年夜半醒来,母亲灯下车衣的背影仍历历在目,恍如昨天。
当缝完最后一针,母亲便把新衣的主人唤至跟前,穿上。然后,象陶艺工匠般审视作品——抻抻袖口扯扯下摆扣上风纪扣,伸手摘去断线头,让你侧转下再转下再背过身,左看右瞅看个没够。
“去照照镜子。”末了,母亲说。
对着镜子,孩子高兴得只知嘿嘿的乐,甚至带着几分羞怯。
“ 好看么?”母亲问。
“好看。”
“喜欢么?”
“喜欢!”
那一刻,母亲的嘴角挂着满意的微笑,眼里写尽慈爱和温柔。
按惯例,新衣大年初一才能上身。
除夕夜因此而漫长。
那年,那个除夕深夜,墙外响起的说话声划破寂静,将我们惊醒,懵懂中家兄竟一骨碌从床上跃起,抓起新衣就穿,一边还自言自语:“起床起床,天亮了初一了!”父母拧灯看表,不禁尔莞:“躺下躺下,还不到四点呐!”
也有例外,除夕夜就迫不及待穿上新衣的,让我们艳羡不已。兴奋得意没一会儿,新衣却被鞭炮灼出几个小洞。看着倒霉蛋拨弄伤衣的沮丧样,我们不禁生出深深的同情与悲哀——小八腊子(小屁孩儿)是否挨顿臭揍不论,期盼一年的新衣就这样毁了,实在才孤(可怜)!
如果运气好,除了新衣,新年还有新棉鞋。同样它出自母亲之手。虽然它美观不足,象二只长圆形的窝窝头,分不清哪只是左哪个是右,但厚实暖和,实在实用。
如今想来,庆幸童年有母亲的衣鞋伴随左右。莫非出于怀旧?非也。岁月无声,但记住了当年的身影和步履,人生因此而丰厚深远。
相较成年后的认知:英制的挺刮、意产的雅致、欧式的精细,日产的舒软、国产的土蟞、北美的厚重、港货的坑爹——却没有一样比母亲的衣鞋更让我怀念。
那些衣鞋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风尘中,但它们沉淀铭刻于心,无法替代不可再生难以忘怀。
只因为它们带着独特的印记——妈妈的味道。
【四】那盏灯
家里曾有盏台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以致于想不起它的模样,然那些记忆却不时出现它的影子。
那时晚上常到复旦自习。
晚饭后把杯盘狼籍留给母亲,背着绿军挎包,溜溜达达就到了复旦园。最常去的是老教学楼,因教室多且宽敞。
多半在二楼或三楼选一人不太多的教室,然后故作匆忙进去。
邻座桌上的读物大都厚重如山,在这些大刀长矛斧头重武器面前,我手中的则小如水果刀。
差距咋那么大呐?——汗颜!
教室里肃穆安静,连咳嗽都压着声音。谁说中国人粗鲁少教没涵养?想必下此结论者转的都是酒馆地铁火车站按摩院。
混迹于一流大学鬼子中,做为外校生的我倒也不觉羞赧。即然楼里出没的那些夜大“还乡团员”们个个气闲神定,那我这伪军又何苦心存不安?!——人生其实挺简单,前提是:是伪军就做个好伪军,别给自己压担子,别以鬼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别把自个儿当鬼子看;更别琢磨何时转正变鬼子——想成为鬼子的肯定不是好伪军。
离开教室时,通常已是夜十点多。
披月归家人,多是行色匆匆。
而我却脚步缓慢,如闲庭散步,只因享受回家在路上的感觉:
树影,在街灯下摇曳;路上,行人寥寥。
夜,让本已安静的四周更显得静寂。偶尔风吹过,树叶“沙沙沙”响。空气中弥漫着安宁和恬淡,让人心静气闲、神清气爽;
抵家时,家人通常已睡下,只有父亲屋里的灯依然亮着。
习惯先去父母卧室转一转。
父亲有睡前读书的习惯。
父亲的床靠墙挨窗。南窗下,床边书桌上就立着那盏台灯。台灯把床头照亮,窗帘图案在灯光折射下色泽迷离线条朦胧,幽幽灯光使房间不再狭小,反倒显出一种别样的舒适和惬意。
父亲,总是一如往常半倚床头,盖着被,在那台灯的光晕中,抬眼温和地望着推门而入的自己。
怕吵着母亲,和父亲的交谈总是压着声音,同时不忘就着灯光,对着大衣柜镜子强化自我认知:捋捋头发,摆二个酷表情或身形,再挤挤脸上如火如荼蹧心的列豆(青春豆)。。。。。。
与父亲的对话简短,无外是“冷不冷、困不困”的碎语闲言,当然也不乏轻松调侃:
——对着镜子,厚颜无耻地对父亲说:“你不觉得我长的越来越像阿兰德龙?”
“我看像阿兰德虫。”父亲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
散漫的话语看似无关宏旨无足轻重却必不可少。那些日子,没它,就感觉一天过得不完整,就象鲜美的鸡汤没撒盐。
人生悠悠世事茫茫。
许多的过往已在岁月中消失,但总有一些永远也不会忘记。
就比如,那盏灯,和那些灯下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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