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1949年10月。 全国解放了,国民党退出了大陆,缩聚于台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临海县也解放了。县长是军人出身的牛满一。全县上下沉浸在欢乐、兴奋但又不安的气氛之中。可以用“几家欢乐几家愁”来描述。县长牛满一最近特别忙且烦躁不安。 虽说是一县之长,可县里到处缺钱、缺人,许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处理,头绪很多,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再加上临海县多山、一面临海,土匪横行;多次剿匪都不成功:匪徒要么藏匿于山寨中,要么从水路进进出出,游击战比他这个团长还熟练。上级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三个月之内肃清,否则撤职是问。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了。劝降可能是唯一的选项。 这一日他愁眉苦脸地在县政府院内沉思,他的老部下、过去的团参谋长、现在的副县长蒋唯锦快步向他走来。他听见脚步声,急切地问“有线索吗?” “打听到了,牛县长。” “真的?辛苦你了。” “土匪头子林占远和下面的几个骨干,和咱县的富豪林金南是远亲, 还和他的大儿子林秋森一同上过学, 关系非常好!” “林秋森?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我们在一次会上和他有一面之缘。 他现在在邻县海宁县分管文教、宣传工作的副县长” “让他上山做说客能说得动吗?” “那要看我们如何做了。 从他父亲林金南身上下手如何? 这样可以一石二鸟,既可以解决我们县财政紧张的问题,又能帮我们平定匪患。” “哈哈哈哈哈,你想的周到,有远见! 就这么定了,你快去准备做吧。” “好的!今天晚上我就行动。” 第二天,在县中心广场召开声势浩大的揭批大恶霸、大资本家、大地主林金南批斗大会。林金南一大早就被县里来的武装人员不由分说押赴中心广场。一路上他在纳闷到底发生什么事? 大老远他就听见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声音。来到现场,看见密压压的人群和台上的横幅, 他心中有底了,觉得不是什么事。我算什么大恶霸、大资本家、大地主? 两、三年前这么说还有点靠谱, 现在我就是城市平民一个,跟大资本家、大地主扯不上关系,更谈不上恶霸了。 可蒋副县长不这么认为。他厉声叫林金南的太太毛成英、他以前的管家许智恒、和其他人陆续到台上来老老实实交代揭发, 否则严惩不贷。毛成英和许智恒就把林金南名下的大量房屋、土地和生意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了。林金南听后,眼泪直往心里流,背上冷汗涟涟。 原来,两年前林金南让管家变卖家产,他太太心中不忍,私下让管家左手卖到右手里,瞒了全家上上下下包括他林金南本人。难道他太太临上飞机时阑尾炎发作,这背后也有故事?林金南不敢往下想,自己一辈子追求远见卓识, 到头来怎么这个下场? 林金南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说他不知道,谁信呢? 最后蒋副县长总结性发言,说林金南恶意欺骗新中国、新政府,故意混淆视听、误导广大人民群众, 妄想把大量财产隐蔽下来,以便将来和他二儿子里应外合、为国民党反攻倒算打下坚实的经济基础,林金南其用心何其歹毒、罪大恶极、影响恶劣!予以宣判死刑,两周后执行。林金南当时瘫倒在地,散会后收押重监牢房。他太太和管家则放回不管。 消息当天就传到林金南大儿子林秋森的耳朵里。林秋森连夜从邻县赶回来, 安慰了一下母亲,第二天早上就去见牛县长和蒋副县长。 牛县长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林秋森,当得知 林金南是林秋森的父亲时,他故作惊讶地盯着蒋副县长说 “这是我们工作做的不周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抱歉了,林县长, 让令尊受委屈了。” 牛县长一定要留林县长和蒋副县长中午一块吃顿便饭。 酒足饭饱之后,牛县长就提议“既然判处死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做点什么堵不住众人的嘴。个人财产这么多,也不符合新社会、新政府的政策,迟早是个祸,干脆还是充公算了,你觉得新政府会容忍哪一个个人拥有这么多财富吗?把眼光放远点,林县长, 这真是为你林县长的前途和林家这一大家人考虑, 我们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有远见, 你说是吧?其它的就不再追究, 就是想请你林县长帮个忙,把林占远这伙土匪劝降归队,你看怎么样?” 林秋森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虽然面有难色,对“充公”二字有些诧异, 最后还是只好应允了。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都身为其中的一员,于公于私都应去办好这件事。就说“我与林占远自幼相识,又是同学。可是成年后许多年未曾谋面。不知道他还买不买我这面子?既然受你们相托,我就去试一试 ,能否成功, 我就不敢保证了。” 牛县长接着说“ 那是自然。 只要你尽力而为就行了。 不瞒你说,我也是受上面压力,限期剿匪。我打了这么多年仗,竟然对林占远的游击战法束手无策。他们与国民党的部分残余势力联合在一起,让我颇为头疼。不得已才请你林县长出面,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 “那我有一个条件,可以吗?” “但讲无妨” “如果我劝说成功,请保全他们的性命,过往不究。林占远和下面的许多人和我们林家多少沾亲带故。 把他们杀了的话,我无颜面对他们的家人啊。” 牛县长略一沉吟,看了一眼蒋副县长,马上说“那是自然,我们不能让你林县长为难和难堪, 蒋副县长,你说呢?” 蒋副县长马上说“我们可以以县政府的名义,向你担保,绝对会保全他们的性命。古人都讲杀降不祥。林县长这请你放心。” “那如何与林占远他们接头呢?” “这你包在我身上” 蒋副县长说。 林占远得知他多年未见的同学加亲戚、现在在海宁县当共产党的副县长林秋森想和他见面一叙,心中既感意外、又有些期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好吗?我们身逢乱世,大家都不容易,也是活不下去才啸聚山林。他马上召集手下的骨干分子开会,商量一下是去见还是不见,林秋森的来意如何?在哪里见等等。 他手下的参谋林毅机说“最近我们和共党军队多有交锋,都是我们占尽便宜。我们在临海进可攻、退可守,万不得已还可以撤退到台湾去。 可是我们也要看到共产党在全中国都取得了胜利,新的政权也宣布建立起来了。从长远看,这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大势如此,我们必须寻找下一个出路, 林县长这次相见来做说客的几率较大,假如这样我们是从还是不从呢?”。大家七嘴八舌,最后都认为去见一下好,看他怎么说。我们这里大都是沿海本地人,父母亲戚朋友都在此,谁愿意背井离乡,在他乡孤老终生呢?但也要防止这是一个圈套,“鸿门宴”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遭了埋伏,损失就大了。 要不把见面地点放在城乡交界之处,一旦情况有变,我们可以很容易撤退? 林占远和林秋森在分别多年后终于在一个叫茶店的地方见面了。林秋森单枪匹马只带两名随行人员, 让林占远放心不少。两人寒暄后,林秋森就说“我今天是以个人名义来和你叙叙旧,你也不必把我当成共产党的干部,我想知道你对今后如何打算?” “秋森大哥你在外面见多识广,愿听赐教,” 林占远回道。 “那我就直说了。当今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了,虽然面临许多困难和不确定因素,但这个大趋势改变不了。国民党想反攻倒算、重新占领大陆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为什么这么说呢?过去国民党是执政党、有大量正规军时没有做到的事情,你想能在下野后做得到吗?我们老乡蒋介石先生实际上不是一个太坏的领导人,为什么会输得这么快、这么惨? 我在共产党内工作这么多年,发现共产党党内有一个很厉害的组织原则,那就是党支部要建到连队。 什么意思呢?共产党的党支部从连一级就开始有了。连一级是在火线上战斗的人群。要确保政令畅通、上级指示始终如一地贯彻下去、军队要有很强的战斗力,这是非常有必要的。这也是共产党之所以很快取得三大战役胜利的主要原因之一。反观国民党,这方面就做的非常不到位。现在共产党已经取得了政权,党支部已经建到街道、乡、村一级。 想浑水摸鱼可能会非常困难。 为你而计,最好的选择可能就是趁新政权立足未稳、赶快投诚。一旦新政权腾出手来,你就是想投诚,他们也不愿接收了, 你觉得呢?” “你讲得有道理,让我回去和众弟兄合计一下。现在大家的主要担心,就是怕即使投诚后,身家性命难保;一时保住了,也怕秋后算账啊!毕竟我们杀过共产党的干部。” “这你放心,我来之前和你们县的牛县长、蒋副县长谈好了,绝对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过去都是各为其主,回来后既往不咎,还会把你们编入县武装里面。 你看如何?” “秋森哥你考虑得真周到。我们姓林的这一大家在临海也算一个大姓。祖上一直教导我们做事要深谋远虑,要有远见。看来在你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然后给你一个信,你看如何?” “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林占远回去后就和大家商量,是降还是走呢? 归降,大家都是当地人,根在这里,大部分人心理上都乐于接受;逃到台湾去,也是一个选项,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过去,会不会引起国民党的怀疑、把我们当成共产党的奸细呢? 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归降为佳。 经过不到一个月的思索和准备, 林占远率众归降了。林占远和他的手下都一直认为有牛县长、蒋副县长和林秋森副县长等担保做主,应该不用担心掉脑袋的事。归来那天,牛县长、蒋副县长和林副县长亲自迎接,主持了欢迎会,大家皆大欢喜,喜不自胜。在1949年年底前,完成了这么大件事,牛县长别提有多高兴了。 林金南的家产、生意被没收后,自己和太太就搬到了更小、离城中心更远的地方居住。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觉得远离中心地带,会少遇见过去的熟人,心里也好受一些。林占远还来和他聊聊天,林金南自然非常高兴。 1950年6月,土地改革运动开始。10月镇压反革命运动开始。燕南地区区委书记、牛县长的老上级马得宁重提林占远的归降问题,认为他们当年和国民党的残余勾结在一起,危害一方,发生过和县武装公开对抗,并打死打伤我方人员多人,属于一股打入我党内部的反革命势力。应该予以镇压,杀一儆百。 林副县长听到风声后马上去找牛、蒋二位县长。牛县长也马上去见了马得宁书记。他本以为可以很容易说服马书记,没想到马书记态度坚决,还问他牛县长究竟站在什么立场?是要为反革命分子辩护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牛县长退却了。回去后,牛县长暗地里打听到原来马书记有一个侄子,被林占远的部属打死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把和马书记见面情形与蒋、林二位说了,大家都默然无语。 11月15日,马书记把各县领导人召集于燕南地区广场,宣布了对林占远等二十名反革命分子的死刑决定,并立即执行。当身背自动步枪的武装人员押着五花大绑的林占远们,从林秋森等领导们坐的主席台前经过,林秋森看也不敢看林占远一眼。当枪声响起时,仿佛那枪是打在他林秋森自己身上,而不是林占远身上。林秋森心里想“人都说我林秋森有远见,我有什么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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