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世界 2010-6-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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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里长大的满弈,小时候只见过马路,商店,汽车,楼房,还在动物园里见过老虎和猴子。在门前的台阶上拍过烟盒,楼前的小路上推过铁环,还在学校的水泥台子上打过乒乓球。当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不期而至的时候,学校放起了长假,满弈也成了个街头顽童。整天拎着弹弓子打鸟,扒铁道逮蛐蛐儿,淌护城河爬城墙,打张月票逛四九城。反正这么说吧,除正经事外,其它什么事都干。于是当时还没被打倒的满老说,到了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 六六年夏末,上三年级的满弈和上初二的姐姐一道,登上了去山东曲阜的火车。目的地是曲阜县三合村,一个满老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第一次离开城市,满弈十分兴奋。大片的玉米地,满地的地瓜藤,光着屁股满处跑的孩子和那些毛色不整,不太友好的狗,让满弈第一次看到了城外的世界。天黑了不开灯,用煤油灯照亮;饭桌上没有米饭,馒头,更没有肉,每天吃的是煎饼,白薯面的那种。有时候要好吃些,一问才知道,今天的煎饼里加了白面。想上厕所没有,到猪圈去解决,而且最好是在自家的猪圈里,肥水不留外人田吗。 满弈的姐姐住在一个她都得叫姐姐的大姐姐家里,满弈叫她福芸姐。满弈住在了一个他觉得该叫叔叔的人家里,可所有的人都让满弈叫他福祥大哥。更闹不清楚的是,看上去都一边大的孩子,哥哥姐姐,叔叔姑姑的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好在两天后这个问题就全解决了,孩子们在一起熟了后,全然没有辈份的问题,一律小名相称。爬树掏鸟窝时哪还管什么叔叔姑姑,谁爬得高,爬得快,谁就是老大。 一天满弈和几个小伙伴站在村口不知干什么好,于是满弈提议说,咱们游泳去吧。小伙伴们一脸茫然地看着满弈,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游泳啊,前些时候毛主席刚在长江里游了一回。你们不知道吗?”满弈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 “洗澡呀,游什么泳啊?”大家终于明白了。“那还不容易,不远就能洗”。 “我回去拿游泳裤去。”满弈说完转身就跑了。 “?” 在小河边上,满弈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窥视后,换上了那条巴掌大的游泳裤。转过身来,满弈发现所有的人身上加起来都没有一寸布,而且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块巴掌大的布。就像光着屁股的是满弈而不是其他人似的。犹豫了几秒钟后,满弈还是把那块布留在了身上,冲下河湾,和大家打起水仗来。 福芸姐家有条黄狗,满弈忘了它叫什么名字了,也不记得它什么时候冲人叫唤过,只记得它总是在院子里来回遛达着,低着头在地上找东西吃。这天是一个大热天,脑袋顶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到中午的时候,院子的地面被晒得直冒热气。满弈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无聊地看着趴在树荫下打盹的黄狗。这时,福芸的小侄子,两岁多的小六儿光着屁股从屋里走到了院里,蹲在院墙边拉屎。满弈惊奇地发现,那条昏昏欲睡的黄狗突然来了精神,晃了晃脑袋,摇着尾巴就朝小六儿身后走去。 后面发生的情景让城里来的满弈大开眼界。黄狗不断地用嘴去拱小六的屁股,意思大概是让他快点儿;而小六则不断地用他的小手推开黄狗,意思大概是你着什么急呀,又没人跟你抢。满弈长大后学会了不少俗话,歇后语,像“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拉屎的还没这么着呢,吃屎的到急出毛病来了”,“小孩拉屎,挪挪地方”什么的,总是一学就会,过目不忘,用起来还特准确,原因就在于那天的景象太令人难忘了。说句题外话,多年后满弈到了美国,有一次在公园里看见一特漂亮特可爱的小女孩和一条特威武特雄壮的大狼狗共享一只冰激凌时,满弈差点儿把胆汁都给吐出来。后来满弈见得多了,不至于因此而浪费粮食了,可每次见到狗舌头在人脸上游走时,仍免不了要转过头去。他把这归结为中西文化冲突的现象之一。 从满弈姐俩到村里后,曲阜就没下过雨。每天都响晴白日的,明晃晃的一个老阳从早到晚地晒着地里日渐蔫黄的玉米。据说这样的日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要是再不下雨,当年的收成就得打折扣了。村里的农民都很着急,可老天爷没动静,大家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这天半夜,满弈被一阵隆隆的雷声惊醒,他坐起身来往四下一看,天还没亮,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借着不时划过天空的闪电,满弈看见房东福祥大哥侧着脸,坐在门槛儿上看下雨,手里的烟袋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红光。隐隐约约地,满弈在福祥大哥的脸看到了一种愉悦,舒心和满足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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