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刚干了两天的杂货店肯定是回不去了,估计店主现在还没从警察局里出来呢。志伟需要另谋生路,最容易找的工作当然是去餐馆里打工,端盘子洗碗。 翻开《世界日报》,两大版的招工广告,其中餐馆招工就占了大半。可是志伟没做过餐馆,也不知道怎么见工,而且广告里的词也看不懂,什么是企台?外卖是什么意思?还有广告里很多列明要熟手。志伟看到一家叫做“顺丰”职业介绍所的广告写着包介绍工作,生熟手皆可。 于是志伟手拿着一份地铁路线图,寻着街口的路牌,一路找到顺丰职业介绍所来。 这家职介所在一条小街里。这里一家挨一家的门口都挂着职业介绍的中文牌子,敢情这职业介绍所也扎堆儿,成行成市,估摸有十来家都挤在这条不长的小街上。 介绍所门外,围着十几个男人,年轻人居多,或站或蹲,聚在道旁,地上遍布烟蒂和污迹。 推门入内,只见一排铁栅栏把里面的几位中年女人和外面挤来挤去的一大群中青年男人分隔开,内高外低,地位有别。像极了中国北方七十年代的银行储蓄所。在铁栅上,高过人头顶处贴着一张四开白纸,用大号黑体字写着:不招长乐人。 志伟站在墙边,打量着职介所内铁栅里外的男人和女人,他发觉自己与来此找工的其他人明显不同,和周围环境也格格不入,差别在哪里呢?一时也说不上来。 昨晚志伟在街边小店门口买了张电话卡,站在街边用公共电话给舒敏打电话,一听到舒敏的声音,志伟的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下来,心中的委屈,焦虑都化成泪水,喷涌而出。 电话里,舒敏关切地询问他的现状,志伟没有讲自己被警察抓进去,在警察局里蹲了一晚这件事,不想再让舒敏为自己担惊受怕。 舒敏说,她托人通过公安系统内部的关系,正在查询志伟被抓的真正原因,争取为他洗清冤情,内部的人传出来消息,据说是法院有人想整他。 志伟听罢,心里更加疑惑不解,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法院的人呢? 放下电话,志伟还在思考这件事,猛然间,他想起来了,就在北京的梁总指派刘路来做总经理的第二天,法院有一位姓庄的官员,独自一人来公司找志伟商议开户的事,他对志伟说要转两百万进到志伟负责管理的基金账户内,但是有个条件,这笔钱不能动,只放两天他就要转走。 当时志伟觉得这事不大对劲儿,有洗钱的嫌疑。志伟不想惹麻烦,于是想出个借口把他打发走了。也许就是这件事,他得罪了法院的人。 此时回想起来,志伟觉得自己真是太幼稚了,如果换一个人,这正是结交官员的好机会,求之不得呢,送上门来还被他推出去了。经商的人不跟官员们搞好关系,那他的生意也不想做大做长久。志伟现在明白了这一层道理,可惜有点晚了,错误已经犯下,眼前的境遇就是他犯错的现实后果。 不要得罪当权者,这是中国人几千年的历史经验总结。得罪了官员,你就准备进监狱吧。 唐人街附近有一家“越来香”越式餐馆,门前是大红圆柱,玻璃门黄铜镶边,房檐上悬挂着两只宫灯。餐馆老板是一个矮胖中年男人,他看着面前的志伟,用普通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志伟略一思索,“姓张,张伟。” “哪一个张?是蟑螂的蟑吗?”矮胖男人用嘲弄的口气说道。 一股怒火猛地窜起来,志伟一下子涨红了脸,很快就克制住冲动,“不是,我写给你看。” “不用啦!”矮胖子挥一下手,“我不喜欢看你们的中国字。” 志伟真想转身就走,终于还是忍住了,好歹总要体验一下在餐馆里打工的感觉。他现在连身份都是假冒的,遇事必须要忍耐。 “你们中国不好吗?为什么要来美国打工?是不是没有饭吃啊?” 矮胖子继续发问,有意羞辱志伟,“你们那个江狗民总书记是不是也想来美国?”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志伟,颇为得意地说道,“以前我们在越南跟着美国人打共党,哎,你是不是共党?” 志伟再也无法忍下去了,“那你为什么不留在越南?跑到美国来打什么?” 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没想到遇上一个极端自以为是的家伙,而且对大陆人抱有极深的成见。 志伟第一次体会到国家形象也是个人身份的一部分,不管你愿不愿意,外人是这么看待你的。 当年中国援助北越抗衡美国同南越,南北对立。七十年代中,美国从越南撤军,一批南越人追随着美军来到美国,其中一部分人仍然是坚决反共,并恨乌及屋,仇视大陆的中国人。 回到职介所,坐在铁栅后面的一个中年女人看志伟仍气愤难平,便说:“你去华人开的餐馆吧,六十块的手续费不能退的。” 靠近东河的D大道有几栋二十余层的政府廉租屋。住户以黑人和拉丁裔居多。离此不远有一家“翠园”中餐外卖店,店堂很小,只能放下一张桌子,后面的厨房也一样狭窄,连洗手间里都堆放着半成品的食材,盛叉烧肉的大铁盆与坐式马桶的直线距离不足两尺。内部空间实在有限,四五个人挤在里面,只能侧身而过。 店里有一个大厨和一个帮工,正缺一个送外卖兼打杂的人。店主夫妇是从福清来的移民,都在三十出头的年纪,二人一样的干瘦,妻子在窗口接单收银,丈夫负责采买和掌管灶头。这里的外卖餐馆不需要英语四级,能听能说百位以内的数目字就够用了。 店主对职介所荐来的志伟还算客气,开口称呼他“陈先生”,这回志伟自报家门用的是印在他护照上的姓氏。 “陈先生,我看你不像是干体力活的,在国内是坐办公室的吧?”店老板打量一下志伟,“以前有没有打过餐馆?” 见志伟摇头,店主宽慰他,“没关系,你的工作不难,先帮着厨房准备材料,来了ORDER就去送,门口有辆自行车,你会骑车吧?行,在厨房打杂有底薪,送外卖还有小费。闲的时候帮大厨打打下手,拌拌鸡翅鸡胸,剥剥虾,切切菜。特别要记住,进出厨房一定要把铁门关上,不能让外人闯进来,这里治安不好,要小心被人打劫。” 一走进厨房,志伟的脑子里就出现了一句《礼记》中的话:君子远庖厨。随即苦笑一下,已经落到打黑工的地步还说什么君子,自己一样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大厨沉默寡言,整天闷头炒菜炒饭,说不了几句话。帮工还是个孩子,不够二十,倒是喜眉笑眼的,好像不知忧愁一样。到了晚上收工前,快下班的时候,帮工的快乐消失了,显得神色不安。店主夫妻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不时向门外张望,察看外面的动静,大厨枯坐在板凳上,更是声息全无,厨房里的气氛变的紧张起来。 志伟察觉到这种细微变化,一时不明究竟。他注意到店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粗壮,面目凶悍的中年人,在关门前进来把帮工接走了。即使其他人不讲,志伟也能猜到,这帮工是蛇头送到店里打工还债的。 想到偷渡,志伟脑子里出现一大堆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