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所有的回憶都那麼溫馨。
至少,發生在政熙路上的那一幕是如此。
那是七七年或七八年的一個冬日,晴天,太陽高懸。那幾年,上海的冬天特別冷。
那時早已由四舍遷入一舍。余曉和我即同班又是鄰居,兩人幾乎形影不離。
通常,下課出附中校門,我們總是左拐,隨大波人群經國權路——政修路回家。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一路雞飛狗叫。
但那天,出校門後便右拐,我們特意取道政熙路。平時,只有少部分住一舍或二舍學生走此道,這條路總是靜悄悄。
選擇安靜,系因遇到了麻煩——大麻煩!要安靜要冷靜,要立即想法應對!
麻煩與考試有關。
上午數學課上,當拿到批覆的數學卷時,我如同被雷電擊中般腦中一片混沌混亂。
“14分!”字跡潦草的二個阿拉伯數字如同青面獠牙怪獸,張牙舞爪對我獰笑。雖然一早已知結果凶多吉少,但如此不堪的歷史新低還是令我如座針氈。
考捲髮完,數學阮老師大聲指示:考卷交家長審核簽字,明天交還。
——真夠出刻(惡劣),這該死的阮胖子!
雖然私下傳說阮老師高中時曾地和達式常同班同座,同學常向她投去仰慕目光,但那一刻我無法掩飾對她的憎惡。
政熙路上,小溝渠旁,路人稀少;
余曉與我並肩而行。
正是午飯時分,牆那邊的附中宿舍一片安靜;另一邊的工農里也是靜謐無聲——巨大不安,其實令我們可以忽略眼前一切。
相對於14分,余曉的56分於我而言已算相當優秀。然而掛紅燈的結果讓余曉同樣的失落與不安。
“你的分數還說得過去,只差幾分就及格了。我這個太低了,實在沒法交待!”“1”和“4”這二個數字仿佛魔咒般沉重,讓人喘不過氣來。鬱悶的我忍不住只想罵人。
“媽的就胎掰4分也不給我及格(差4分不讓我及格),這阮XX太阿烏了,成心和我過不去。”余曉同樣一臉憤憤然,語氣充滿怨忿。
——兩個苦命天涯淪落人!
“你混混腔屎就過去了。我的實在太低,這次難辦了。他奶奶的!”勸慰余曉的同時,我更深感絕望。——對我而言,如果能取得56分成績,那麼由此帶來的陰影將如同夏季上空的雨雲,片刻就消。歷史經驗讓我有這份自信。
見我一臉屎樣,遲疑了下,余曉說:“要麼。。把分數改改?”
“怎麼改?”
“只有在這個‘1’上作手腳。沒其它辦法。”余曉道
我立即明白了余曉所指。
“那你的吶?”我問。
“5和6怎麼改?再改也是不及格。挺死吧。”余曉透着無奈。有我墊底,他的前景並不是那麼悲觀,這點我倆心裡都清楚。
——然而自身有難,但仍能為我出招想轍——兄弟啊!余曉的義舉讓我在寒風中感受到一股暖意。
說干就干,回家找來紅原珠筆和紙,試着寫了幾個“∠”,然後就小心翼翼又毫不猶豫地在 那個萬惡的“1”上,將“∠”畫了上去。。。。。
弱智般的智商創出數學成績歷史新低,而聰明才智又將14變成了“44”,戲劇般的結果讓余曉和我相視而笑。
44分仍在及格線下,但已最大限度拉近了和及格線的距離,由此而來的懲罰已屬可承受範圍。心頭巨石頓時減輕大半——烏拉!
早忘了交差細節,只記得那年的寒假和春節一如往常,並沒有受什麼影響。孩子是不是都這記吃不記打的狗德性?人如果一輩子能如此,該省少去多少煩擾?!
幾個月前舊地重遊。
記憶中的政熙路安靜明亮,晴天時灑滿陽光。現在的它已大有不同:沒有了溝渠,工農里平房失去了蹤跡,牆內的附中住宿區更是變得翻天覆地。
陽光穿不透濃密的樹葉,政熙路已是一條林蔭路——再也沒有過去的明亮。
但它依然安靜,一如往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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