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感想之四：微笑

我想我是属于那些提倡“陌生路人之间应该微笑打招呼”的人，因为这种微笑与握手和说 Hi 一样，都是为了传递善意和友情。只不过，对于那些不是很熟悉的路人来说，轻轻的微笑就足够了。

国人现在对这种礼貌习俗已经不陌生了。不过，由于城市化过于迅猛，一小部分人，可能还没来得及与时俱进，还没有为这一迅速复兴的礼仪，做好准备。

正是这些没有准备好的人，给我们带来了一丝乐趣。让我们来做一个行为学实验吧，假定我们现在正在国内某个城市的住宅小区内散步，打算对过往行人施以微笑，注意，是一种尺度刚好、纯礼貌性的正常微笑，不是什么狂笑、冷笑、傻笑、偷笑等一切发声奇特的笑法，标准化这一点很重要。让我们来看看那些对微笑毫无准备的人，到底能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我的经验是，你可以看到很多世界上最奇葩的本能反应，而且，这些反应的性质和强度，因年龄而异。

老年人的反应还算温和，大多数人能够做到处变不惊，报以慈祥和慢条斯理的回笑，偶尔还可以见到几个骨灰级的绅士。这显然归功于他们随年龄增长的成熟和老练。也有人不与理睬，装作没看见，可能是由于眼花，真的没有看清楚，也可能是由于兴趣减退，懒得去搭理那些有悖于经验的东西。

个别中年人的反应就稍微有点意思了，一个经典的反应始于一丝惊讶，这时，时间在他们僵住的脸上停止了，接着出现的是怀疑和警惕的目光，走出去老远以后还在回头。看来，这些本来应该是属于社会中坚力量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微笑难住了。一时半会儿在记忆库里找不到微笑者资料的感觉，使他们乱了方寸。

年轻人对于微笑，正如预想的一样，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理解力和行动力。老实说，与年轻人之间的街头微笑恐怕是我街头探索活动中最心旷神怡的部分。当高传染性的街头微笑遇上了求知欲极强的年轻人的时候，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很多年轻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路人微笑运动的爱好者和翩翩君子，他们无疑是“民以笑为天”的忠实粉丝。只有一小部分人还存在着一点问题，这一部分人，在遇上了我的微笑的时候，可能把我当成了路边推销员，或图方便地认为我只是认错了人。

对于儿童的微笑，值得一提。一开始，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件简单又开心的事，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大部分情况下确实是天伦之乐，但也有例外，最近的一个例子就使我认识到，我们对儿童的微笑，恐怕有时候还真需要慎之又慎。是这样，有一次，面对一个天真烂漫的小男孩，我投了一笑，这很自然，对吧？他也非常好奇地看了看我，朝我笑了笑。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像童话一样，棒极了，正当我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既可以放心微笑又可以获得同等回报的时候，孩子身边一位像母亲模样的年轻女子看到了这一幕，她立刻脸色不友好地白了我一眼，拉着孩子就跑开了，留下了一个尴尬的我，站在原地发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事后，我花了好长时间，想找出其中的因果关系，但进展不大。直到有一天，偶然看到一个寻找失踪儿童的电视节目时，我才恍然大悟。显然，我遇上了一位警惕性过高的母亲了。而这有可能并不能怪她。

世界上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应该大做特做的事情并不多，微笑就是其中的一种。的确，与陌生路人微笑，是一种无缘无故、想做就做的行为，它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善大义，但也不应该被看作是一件暗藏恶意和危险的事情，毕竟，没有人微笑是为了给路人传送精神负担或生活压力。它只不过是想让人与人之间多一点友爱而已。

微笑就像一朵花，路人相遇，要的是一种献花和被献花的感觉，而不是觉得欠你钱。

其实，与陌生人微笑并不比彼此冷脸相对更困难，在行人脸上，人们潜意识里留意和搜寻的东西恐怕还是那稍纵即逝的笑意。如果每个人真的像月亮一样拥有阴阳两面的话，那么，显露光芒恐怕是大部分人的原始天性。是的，微笑和其背后的善良是聋子能听懂、瞎子能看见、和哑巴都能说的世界通用语言。因此，微笑打招呼的习惯只会变得越来越流行。但是，如果你实在没有一个好的理由去展示迷人的笑容，或微笑无法发自心底的话，那就皮笑肉不笑吧，一张企图要展示某种笑容的脸总比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更受欢迎。

当然，我们也没必要拿微笑大做文章，因为它还谈不上是一种素质高低的问题，它更像是一种习惯，一种“日子好了笑容就多了”这样一类顺其自然、无需过多反省的小事。不过，这种活动多一点比少一点好。的确，拿街头微笑来提高民众亲和力和可爱性的做法并不新鲜，但这种趋势已经愈演愈烈。是的，世界永远需要更多的自愿者充当微笑运动的传染源和传播者，而那些无法理解微笑的意义也难以被微笑打动的人，则会与时代和朋友都渐行渐远。

据神经科学家说，人类是最善于使用笑容的动物，其实，人类是唯一会笑的动物，虽然不是唯一该笑的动物。只是岁月使笑容逐渐减少。看看，笑都与衰老联系在一起了，只是不知道哪个是原因，哪个是结果。不管怎样，很多医生为求医者开出的第一付抗衰老药，恐怕就是笑口常开。

是的，微笑是万能的。而且，微笑并不像真正的药品一样价格昂贵，也不像钱财一样可以散尽。所以，用微笑无需像用钱那样节省。越宝贵的东西总是越便宜，微笑就像空气和阳光，毫无成本又取之不尽，这些特性时刻提醒我们，节约对于微笑来说毫无价值，该笑不笑或故意装作一本正经可能才是罪过。

有人担心，笑得越多，皱纹越深，但马克·吐温说过，“有皱纹的地方只表示微笑曾在那儿呆过”。

微笑永远不会错，但滥用也会造成灾难。这里，我想给那些迷信微笑的人提个醒，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对警察微笑，因为这些经常与坏人坏事打交道、训练又有素的人，只会对你灿烂笑容后面的东西感兴趣，即你是否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他们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职业念头，恐怕对你不利，比如：这是我们要找的人吗？请出示你的身份证，不要回头看，说的就是你。还有比这更倒霉和更冤屈的事情吗？

医生是另一群不善于处理微笑的人，因为他们看惯了病人的痛苦，任何有别于痛苦和沮丧的表情都使他们更加不安。所以，聪明的病人是不会尝试用微笑来掩饰痛苦的，因为这种努力，不仅不能使疾病不翼而飞，而且还有可能误导诊治，因此，微笑最好是放在病愈以后，作为最好的奖品，献给医生。当然，乐观主义精神总是有帮助的，但乐观精神这时应该可以找到其他的表达形式。至于精神病人嘛，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们的微笑使医生感到害怕。显然，他们有自己的逻辑选择对路人是微笑还是愤怒。

不管怎么说，我对微笑运动的发展前景，充满期待。虽然这是精神文明建设的最后一道难题，但随着经济越来越好，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越来越多，再加上众多微笑运动的先驱者们的获利回吐和言传身教，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微笑大军里来的。

总之，人的脸是用来打招呼的（不是用来拼颜值的），路人之间最初的友谊也是从脸上开始的。人类的脸，千变万化，最动人和最具交换价值的还是笑容。因此，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的话，那就还是麻烦你用笑容给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一点客人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