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評論-流沙河上-萬維博客-萬維讀者網（電腦版）

因為水源充沛，物產富饒，氣候宜人，水陸海路交通便利，蘇美爾人容易地獲得足夠的衣食等生存資源，能夠在那裡長期定住。以天然的血緣關係形成的原始部落在平原上自在、自由地生活。沒有自然的壓力，就沒有綁在一起的必要，這些分散在兩河流域的、原始的氏族部落群體沒有能進一步整合，形成大的組織。他們一個個各自為政，發展經濟，提高民生，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建立起自己的美好家園：他們的城邦象珍珠一樣散落在那廣柔的水鄉、富饒的平原上。

蘇美爾城邦一般只有數千人的規模。神廟是蘇美爾的城邦里最豪華的建築。它總是坐落在城邦的中心，所有的人圍繞它居住、生活。宗教起源於人民對人類不能理解、而又巨大的自然力量的懼怕和崇拜。部落首領、神職祭司因為擁有權勢與財富，而變成城邦的上層階級。宗教思想成為社會意識形態的基礎，保衛統治階級的權利。城邦人民的生產勞動以農耕為主，還有漁獵，手工業，和商貿。

蘇美爾城邦面臨的兩個挑戰是水患和外族入侵。如果是平常的規模，他們自己，或加上分布在四周的有鬆散關係的鄰國，也能應付。對於超常的水災，遠來的超強大敵人，他們認命。由部落分群，以城邦自治形式生存的蘇美爾人沒有能夠找到一種政治制度將不同的部落團結起來，攥成一個國家。主要原因是沒有一套人性的、光明的政治倫理道德，不能形成一個“公平正義，善待老百姓”為核心的政治理論與制度，國家就不可能維護全體人民的利益。最後國家總是變成有權勢的集團的工具，強化少數人的利益。在持強凌弱、倚暴欺良成為正常現象的時候，也被所有的人接受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在這種理解下，城邦的山大王們自然而然地堅決反對與其它城邦結合，組成一個國家。因為在一個新的、大的城邦里他們應該是向今天欺負弱勢者那樣被欺負。城邦的小民百姓也不會嚮往這種國家：上頭有權勢的集團多不是好事，異族人統治更加不妙。所以古巴比倫人，古希臘人，古羅馬人，近代歐洲人能征服世界，在全世界掠奪財富時他們能“精誠”團結，但在自己巴掌大的地方卻總是城邦林立，不能成為一個國家。我有一文討論了中國、西方文明的性質與影響：為什麼西方沒有中國式的王朝興亡循環？

2.2：蘇美爾文明（6000BC-2000BC）

因為得天獨厚，蘇美爾人不但解決了生存的問題，勞動所獲的物資還有剩餘，很快累積成的大量財富。方便的交通，眾多的、獨立的城邦散布在兩河流域，互利互惠的商貿隨之迅速發展起來。衣食住行滿足後，他們追求高質量，追求精神生活。從而有了大規模的精神、思想生產活動：如宗教、政治、科學、藝術活動。這是一個公平、自由、開放、歡愉的社會。在這個基礎上蘇美爾人創造了人類歷史上最早的、遠超過其他地區的高度發達的文明。蘇美爾人創造了文字，發明的太陽曆，水舟陸車，使用青銅器。在生產勞動實踐的過程中，形成了宗教，城邦管理，文學，數學，天文學，農學，法學，醫學，建築學。

城邦里多數人是擁有私有財產和土地的勞動者，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有少數奴隸則主要是戰俘，或外族逃難的人。奴隸是世世代代繼承制。管理城邦政治、宗教的人是社會的上層。他們也是世襲。商人很快富裕起來，進入了社會的中上層階級。隨着上層財富大量增加，出現的是大量沒有土地的窮人。他們為地主、商人打工，同時也是自由無產者。因此兩河流域有重商的傳統，他們認為一個人的財產是神的賞賜。當行商成為人民提高生活，上升社會地位的主要通道時，它就會改造社會的風俗，倫理道德，以至於政治制度。這樣的社會是開放的；法律的地位是崇高的；而推動人類文明的道理、人性就不重要了。蘇美爾文明人性、光明、進步來源於兩點：（1）眾多的城邦形成的自由競爭；（2）起源於血緣關係的氏族部落的平等思想。

超常的洪水是少有的，可能給一些城邦帶來滅頂之災，但逃過劫難的人民總是能恢復生活，重建家園。是強大的蠻族入侵者占領了他們的城邦，最後徹底毀滅了蘇美爾文明。入侵者是他們分不清楚、鬧不明白的，來自生活條件艱難困苦的北邊，東北，西北的游牧民族。他們野蠻落後、沒有文明，但是剽悍善戰的獵人。

2500BC，從北方來的大批游牧民族阿卡德人整個占領了蘇美爾，直接統治原住地的人民，推行自己的行政管理，文化習俗。沒多久北方的游牧民族庫提人打敗了阿卡德人。無主的蘇美爾人趁機恢復了自己的生活與社會管理形式，即自己的文明。後來，從遙遠的西北方來的游牧民族埃蘭人占領了蘇美爾地區。蘇美爾人再也沒有能管理自己的國家，蘇美爾文明立即退出政治的舞台。先是文明的實物象神廟、慶典、衣冠、裝飾等逐漸荒廢，最後是散落在鄉野間的歷史記憶慢慢褪色、消亡。蘇美爾文化，還有蘇美爾人就不存在了。

3500BC蘇美爾人創造了人類最早的文字：楔形文字。用削尖的木棒刻寫在半乾的泥板上，然後再曬硬或烤乾保存。2000BC蘇美爾文明毀滅了。他們文明的載體楔形文字在1500BC，從兩河流域遠播到埃及等眾多的國家，廣為運用。蘇美爾文字直到500BC才退出實用的領域。

文字傳承文明，不可缺少的環節是教學：老師教與學生學。當野蠻、落後的異族人統治蘇美爾人時，蠻族統治者推行自己的政治、文化、風俗習慣。因為蠻族沒有自己的文字，所以他們只能請蘇美爾的學者用蘇美爾文字作工具，傳遞信息。象在日本，他們曾經在一千多年的時間裡說日本話，用中國字一樣。蘇美爾文字的老師與學生們在社會中的地位自然同其他的有技術的工匠們一樣。這就是西方文明中“老師亦師亦奴”的起源。所以在兩河流域的後蘇美爾文明時，在希臘文明、羅馬文明、整個西方文明史里，傳授知識的老師是沒有政治地位的。有學問的人對國家的管理，社會的倫理道德是沒有發言權的。教書育人，修身進德，明理守道就同社會的精英們沒有任何關係了。（我有一文比較這一習俗對今天教育的影響：中美兒童讀書的差別根源於文化與文明）。

2.3：兩河流域文明，只是征服者的文明表演的舞台

蘇美爾文明以後，許多野蠻、落後的入侵者占領了這片人間樂土。他們都用自己的文化、風俗習慣統治着這個區域，並在豐衣足食的生活中發展自己的文明，有的到達了輝煌的頂峰。下面列出在兩河流域，特別是蘇美爾地區的曾經存在過的文明。

（1）古巴比倫文明（2000BC-900BC）。北方的蠻族阿摩利人打敗了統治蘇美爾地區的埃蘭人，在蘇美爾的下游巴比倫定都，建立了中央集權制：巴比倫王國。王國後來統一了整個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創建了輝煌的阿摩利人的古巴比倫文明。《漢穆拉比法典》是人類第一部完備的法典。

在後期，西北邊的游牧民族赫梯人南下，通過軍事征服，定住在安納托利亞高原。赫梯人以軍事征戰為唯一職業，在戰爭中掠奪了大量的異族人作為奴隸。是奴隸的勞動生產支撐整個社會的運行。他們曾擊敗古巴比倫王國，短期內統治這個區域。從北邊來的喀西特人、胡利安人也統治過這個區域。

（2）亞述文明（900BC-630BC）。亞述人是崇尚武力的游牧民族。在社會動盪，戰爭頻繁的年代，他們從安拉托利亞高原沿着大河南下，多次掠奪、占領兩河流域的城邦。大約在2000BC，他們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北部定居。900BC他們同其它強悍的民族組成軍事聯盟，在兩河流域人建立一個亞述人主導的王國。亞述人雖然長期居住在兩河流域，但並沒有任何仁愛的觀念。一位亞述國王希望後世知道他的偉大，在墓碑上刻了下面的銘文：“我用敵人的屍體堆滿了山谷，直達頂峰；我砍去他們的頭顱，用來妝飾城牆。我把他們的房屋付之一炬，我把他們的皮剝下來，包住城門映牆；我把人活活砌在牆裡，我用木樁將人釘在牆上，再斬首”。

（3）新巴比倫文明（630BC-539BC）。西北方的游牧民族繼續向下兩河流域遷移，挑戰亞述人的王國。野蠻的亞述王國的同盟，迦勒底人在戰亂時，聯合波斯人的王國，趕走了亞述人，建立了新巴比倫王國，後來統一了兩河流域。新巴比倫王朝同古巴比倫王朝一樣，重心在對外征戰。戰敗國的人民是他們的奴隸。他們用戰爭的暴利將巴比倫建成一座偉大的城市。新巴比倫文明雖然短暫，但依然輝煌。巴比倫城市不但堅固，而且美麗，裡面有“空中花園”、馬爾都克神廟、伊絲塔爾女神神廟、巴比倫塔樓。但是新巴比倫文明與古巴比倫文明沒有實在的聯繫。王朝換掉了從蘇美爾文明時一直沿襲下來的主神。

被迦勒底人打敗後，亞述人和亞述文明也隨之徹底消亡了。這個有兩千五百年文字記載的亞述人從此不存在了。從人類歷史上消亡的民族比比皆是。曾經同時打的兩大帝國（埃及與赫梯）節節敗退的海上民族，消滅了赫梯民族後，自己也煙消雲散。古埃及文明也滅亡了。猶太王國在亞述人入侵時分南北兩個國家。北國十族猶太人在亞述人的打擊下，消亡了。南國兩族猶太人苟且偷生。新巴比倫王國摧毀南國，俘虜了數萬的上層精英，送到巴比倫囚禁為奴隸。因為猶太人的偉大，更因為猶太人的幸運，這個為世界文明作出最偉大貢獻之一的民族保成下來了。我在另外一文中有一些討論：猶太人的一點歷史。

（4）波斯文明（539BC-330BC）。539BC波斯人打敗新巴比倫王國，兩河流域直接納入波斯國王的管理，進入波斯文明期。巴比倫人仇恨亞述人，敵視新巴比倫政權。新王朝實行懷柔的策。巴比倫人歡迎、支持波斯入侵者。參加波斯王朝的對外戰爭。但巴比倫城日漸衰落，楔形文字被22個迦南字母取代，蘇美爾文明遺產的最後象徵也消失了。

（5）希臘文明（330BC-129BC）。馬其頓的亞歷山大戰勝了波斯王朝，巴比倫歸入馬其頓王國的版圖。在希臘人的兩百多年的統治中，王朝強力推行整個地區希臘化（猶太人有兩次武裝反抗希臘化）。希臘文明成為時尚，風化的當地的習俗。

（6）波斯文明（129BC-641AD）。波斯人打敗了希臘，重新統治兩河流域。這次統治大致持續了七百年，兩河流域又從完全希臘文明轉變成完全波斯文明化。區域的政治、經濟、文化迅速發展。在波斯王朝與羅馬王朝的長期戰爭里，兩河流域曾被羅馬人占領。最後波斯人同日耳曼、匈奴等大蠻族在476年消滅西羅馬帝國後。

（7）伊斯蘭文明（641AD--）。隨着伊斯蘭教的興起，兩河流域迅速進入伊斯蘭文明。之後的歷史可分作五個階段。（a）阿拉伯伊斯蘭文明時期（641AD——1258AD）。倭瑪亞王朝時期，統治中心在大馬士革；阿巴斯王朝統治中心轉移到兩河流域的巴格達。阿拉伯語成為公共語言，兩河流域徹底地伊斯蘭化、阿拉伯化。（b）蒙古伊斯蘭文明時期（1258AD——1500AD）。蒙古帝國興起，打敗了阿拉伯哈里發政權，建立自己的伊兒汗國。蒙古人由佛教改信伊斯蘭教，確立伊斯蘭教為國教。但國家的上層主要是蒙古人和波斯人，官方語言也是蒙古語和波斯語。（c）奧斯曼土耳其文明時期（1500AD——1915AD）。奧斯曼土耳其人是來自中亞大草原上的突厥人，11世紀進入了兩河流域。他們以驍勇善戰聞名，做過阿拉伯王朝、蒙古王朝的僱傭軍。1300AD他們在土耳其創立自己的政權，1453年消滅東羅馬帝國後，定都於君士坦丁堡，勢力迅速擴展。他們打敗波斯王國後，統治兩河流域。奧斯曼帝國以東羅馬帝國的繼承人自居。雖然國教是伊斯蘭教，但對東羅馬帝國文化與其它文化都有一定的容忍。（d）英國統治時期（1915AD-1932AD）。奧斯曼帝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戰敗，帝國隨即肢解。英國在國聯的名義下統治兩河流域。（e）伊拉克文明時期（1932AD--）。1932年，先知默罕默德的後代在巴格達建立伊拉克王國。

近代茹毛飲血、目不識丁的野蠻人摧毀了羅馬文明。那些野蠻人在被他們摧毀的地方居住下來，從頭開始，用戰敗國的大量百姓為奴隸組織生產建設，他們則努力改革自己的落後，全面開放、謙虛地學習其它民族的優點，一步一個腳印地發展自己的文明。這就是西方文明的發展史。從1618年歐洲三十年戰爭可以想象出歐洲人祖先的野蠻。在他們進軍的途上，城市夷為平地，平民非死即奴。戰後，有權勢、有力量的人，一如占山為王的土匪，在德國建立了上千個大大小小的王國，將圈在領地內的人民作為私有財產，以農奴的形式世代相傳。那裡有什麼天理王法人情？德國的大小王們與幾千年前蠻族征服者阿卡德人、阿摩利人、亞述人接軌。所不同的是古代的蠻人只是對異族人實行奴隸制度。如果你知道歐洲人的歷史，你就知道他們後來在殖民地的行為就是毫不走樣的一脈相承。

羅馬文明當年也是這樣。從500BC羅馬野蠻人建立了自己的城邦開始，他們就向四周高度發展的城邦征伐。但幾乎在同時，羅馬人也踏上全面改革開放，發展羅馬文明的進程。羅馬文明在橫掃先進、毀滅文明的血與火的洗禮中進步。200BC，羅馬軍隊開始征服希臘文明化的地區，65BC將整個希臘納入羅馬的版圖。隨後羅馬在27BC由共和制改變為皇帝制度。380年羅馬帝國正式確定基督教為國教。希臘的馬其頓城邦也這樣此征服世界的。更早的環地中海文明之一的美索不達米亞區域的文明，進程也是一樣，只是更加慘烈。蘇美爾文明是真正的本土人建立的文明。古巴比倫文明是北方蠻族阿摩利人建立的。迦勒底人和亞述人都是入侵蘇美爾地區的蠻族。亞述人聯合迦勒底人統治巴比倫近三百年。後來迦勒底人趕走了亞述人，建立了新巴比倫文明。所以這四個文明實質上並沒有多少傳承。但都是在兩河流域發展起來的文明。新巴比倫王朝在539BC倒下之後，兩河流域的文明不但與本土文化沒有關係，與本土人也沒有關係了。異族入侵者帶來的自己的文明，直接統治兩河流域。兩河流域的文明是空降的文明。

聖經上多次如此教導祂的信徒：“你們要滅盡他們所有的，不可憐惜他們，把一切的男孩和所有非處女的女子都殺了。但女孩子中，尚是處女的，你們都可以把她留給自己”。這是在兩河流域古文明時，異族入侵的真實寫照。這是許多兩河流域的強大的、燦爛的文明竟然一下子就消失了時發生的情景。從西北入侵中國的蠻族和從西北入侵兩河流域的蠻族是連在一起的。入侵中國的蠻族要比入侵兩河流域的蠻族要強大的多。象東漢趕跑的匈奴，唐朝趕跑的突厥，他們總是將入侵兩河流域的蠻族從老巢里盡趕出去，將蠻子們推上文明進化的征程。

2.4：兩河流域文明

兩河流域文明是重私重法、自由的城邦文明。以整個社會而言，他們勤勞、智慧、勢利。他們歷經千難萬險、絞盡腦汁，創造了輝煌的文明，但到頭來，總是別人的嫁衣裳。那些從北邊來的野蠻人，象一波波洪水，早晚要滅掉現存的文明。然後在廢墟上野蠻人再千辛萬苦地開創自己的文明。這時就輪到他們被下一波野蠻人毀滅掉。不管是應對泛濫的洪水還是強大的敵人，他們最後總是註定了要被毀滅。當你瀏覽環地中海古文明時，你是不是常感受到他們那種深沉的，從心底里透出來的悲哀？

他們精盤算，重法律，敏勢利，尚自由。但他們創造的文明卻沒有凝聚力，所以他們不能組成一個國家。羅馬是意大利半島的一個小城邦，它征服了整個意大利半島，又征服了環地中海地區，最後它建立了一個橫跨歐、亞、非三洲，有五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大地的帝國。但它僅僅是羅馬人的帝國，與其它地方沒有關係。與中國相比，本質的不同是明顯的。中華帝國是整個帝國範圍內的人（是沒有區域分別的）一起共同建立的。建立後，代表整個帝國範圍的人（精英）共同治理。帝國是全國人民的帝國，而不是那一個城市，那一個縣或省的帝國。有秦以來兩千多年，中國縣以上的政府的第一把手從來都不是本地人，這在羅馬是不可想象的事，是不可想象的理。巴比倫王國，亞述王國，馬其頓的希臘王國，日不落帝國，都是這樣的。

他們的文化里沒有家國情懷，他們的政府沒有仁義，他們的人生里沒有為自己的家園、父老鄉親獻身的精神。這就註定他們在同玩命的野蠻人的生存競爭中，總是一個小蠻邦征服整個文明的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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