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文化大革命在中国大陆展开,林秋萌这次未能幸免,被当作“反革命特务”抓起来了。 他被关进牛棚,遭受无休无止的审讯、写交代材料、毒打以及刑讯逼供。林秋萌想,“我从美国回到中国已有十七、八年了。 在这十几年里,我算终于理解了这里的一些逻辑了。我过去对学业上注重的多一些,觉得政治是肮脏的,搞政治的人更是肮脏不堪。我一直试图远离政治。可是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政治之中,人事就是政治,能远离的了吗? 常言道“性格决定命运”,我的性格让我对人类社会缺乏足够的认知,美好的愿望和满腔热血只会换来失望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美国社会是有美国的问题,第二次红色恐怖是美国社会在那个时期的民意和维护政治统治的需要。好在美国有政府、司法、立法三权分立体制来互相制约,偏差不至于太离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主动放弃已经得到的权力和物质财富。争斗和偏离既定的轨道是在所难免。 中国新政府刚成立,共产党这一集团和领袖的权力要得以巩固,国家要得以发展,在没有互相制约的体制之下,人人自危自然就成了巩固权力的最佳选择。唯一的选项就是对政党和领袖的顺从和忠诚。从1950年到现在的各种运动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那些打我的、审讯我的,无不是为了表忠心,以免明天沦落为被打者、被审讯者。 是人们需要把我变成一名美国特务,用来阿谀逢迎、以捞取有利的政治资本。当人们的生存成了问题之后,礼义廉耻还会顾得上吗? 要怨只有怨我自己,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呢?上帝给我机会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我真是自作自受,还连累了我的妻子和女儿。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恋的了,只是可伶了我的父母妻子儿女!对不住了,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林秋萌就这样自杀了,享年48 岁。 没有给妻子和父母留下只言片语。一个人就这样没了,他的世界从此断了线,被放飞到另外一个未知的地方了。 林秋萌自杀后,专案组的人定性林秋萌负隅顽抗、拒不交代、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专案组通知了远在边远农场劳动改造的林秋萌的太太,他太太一滴泪也没有流。自从跟随林秋萌从美国来到中国, 她经历了脱胎换骨式的变化。她远离父母亲戚,来到这个本以为很熟悉的地方, 没有想到却如此陌生。她想“我当初不听父母劝告,相信伟大而美好的爱情,义无反顾和丈夫来到中国, 十几年来每天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这个世界没有人相信爱情,没有人会相信我语言不通、来到中国仅仅是为了爱情,没有人相信我仅仅想与丈夫相濡以沫,我怎能解释地清楚呢?人这一生,关键就那么几步路,一旦一步走错,后面步步错,而且有时候还没有回头路可走。谁会想到一旦离开美国,就再也无法回去了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能怨谁呢?请原谅我吧,远在美国的父母! 原谅我当初的年幼无知和桀骜倔强。现在我的女儿也快长大了,可一个反革命特务的、没有受到教育的女儿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没有人不会为自己的执拗不付出代价,现在该轮到我了”。林秋萌的太太请求允许她请几天假去看一下女儿。把她的女儿从下乡的地方接回来。 两人晚上把家里仅有的粮食尽量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三天后人们发现母女俩在床上相拥服药而亡。 也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自杀了。 林金南得知三儿子林秋萌一家人的死讯,早已老泪纵横,痛不欲生。自责道“都怪我胆小怕事,才误了三儿子一家人的性命。当初如果能在信中如实告诉他国内的现状和我的真实看法,儿子怎么会急急忙忙回来呢?”。 他的太太毛成英也是关起门来捶胸顿足、失声恸哭“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我啊! 我要是不把田产、房子、生意暗地里买回来,我们就不会划为地主、资本家一类,我们也不会有后顾之忧,说不定现在已经去了台湾,哪有后面的这些事?” 毛成英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一个月之后,一命归天了。 林金南有些心灰意冷了。大儿子因为在大鸣大放时,抱怨了政府不讲信用、枉杀了林占远等土匪的事,被打成右派,开除公职,发配偏远乡下劳动改造了。他的大儿媳妇为了生存,主动和大儿子划清界限,带着孙子、孙女和大儿子离婚改嫁了。原来指望大儿子在共产党内部混个一官半职,为我们这个大家做点贡献。谁曾料他首先栽倒在地?他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生活自理能力较差,一个人能行吗? 大儿子现在还好吗?乡里住的就有林占远等土匪的后代,他能有好果子吃吗?能否存活下来都是问题。 现在,小儿子一家子走了,太太也撒手西归了。前一阵子连过去的管家许智恒也跳出来,揭发过去如何受到林金南的欺压和剥削,还朝林金南脸上煽了一巴掌。 这世界是怎么了?回想当年和他谈论远见的事,至今还历历在目。现在真是羞于提起这两个字。 用家破人亡来形容林金南现在的情况可能再恰当不过了。 现在他已经七十多了。白天要劳动,干最脏、最重的活,晚上还要学习党的政策,不时要接受批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个世界没有他林金南的立足之地。哀莫大于心死。他决定自杀了之。在一个夏日的傍晚,林金南趁人不注意,投海而亡。 好心的打鱼人把林金南的尸体从海里打捞上来。经过公安部门多方努力, 才辨明了身份,和林秋森联系上。林秋森自从发配边远地区劳动改造后,才第一次有机会回来。回来后没有想到见到的就是死去的父亲, 他也才得知他的母亲在一个多月前已经去世了。父母先后在一个月内去世,林秋森的痛苦可想而知。他现在是戴帽的右派分子、受监管对象。也无力给父亲办个像样的葬礼。只好因陋就简把父母合葬在一起。他就返回劳动改造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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