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路线的贯彻,对受害的布尔什维克而言,他们应当无怨无悔,因为在布尔什维克党内的传统就是这样。马克思还不是把巴枯宁,这个出身于俄国贵族并被沙皇政府流放于西伯利亚十五年之久的老社会民主党人开除出了“第一国际”。可是,对非共产党的普通老百姓而言,这就有点冤了。正如我类人所常说的:“羊肉(指剥削阶级的享受)没吃到,可羊骚臭却满身。”在北京制药厂的工人中,有一位姓金的女青年,她也就是这种“没吃到羊肉,却满身羊骚臭”的反动家庭出身的人。
金姑娘以其优异的成绩、端祥而秀丽的面貌、健康活泼的体格这样的自然人,在一九五七年应届高考中却被淘汰。其反动家庭(父亲是国民党军队的军医,死于战争)的出身,显而易见是落榜的根本原因。或许由于异乡客地,同是苏沪人的亲切之感;或许同是天下沦落人而同病相怜;或许是人的本性或所谓的缘份,使得彼此间产生了吸引力。在同一车间里,我在洗瓶组——把安瓶洗净消毒后送去管封,她在管封组——把药水注入安瓶后用煤气灯封口,在这种上下工序的接触中,我们逐渐由相识、相近而产生友情并至相爱。在制药厂相处的短短一年半中,留给我的是终身难忘的回忆与无限的惆怅。
由于彼此的身份不同,我是被工人监督的右派,而她是监督右派的工人,两个敌对阶级的自然人的来往,不象《第四十一个》(苏联•拉甫列涅夫著)中所描述的苏联一名女红军战士与被她押解的一名白俄军官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那样可以自由自在。为了躲人耳目,我们不得不采用地下活动的方式进行联系。偷偷摸摸的来往,更增加了生活的浪漫与诗意。一次,在城内劳动人民文化宫观看杂技魔术表演,当魔术师把钓鱼竿伸向台下人群,把活金鱼钓出来的一刹那,坐在身旁的她不无风趣地对我说:“这魔术师就是你,把我这条金鱼钓上了!”我一时大为不解,稍后才恍然大悟,我身边的这位小姐,不正是姓“金”!
到制药厂后的第一个国庆节——一九五八年十月一日,我等右派被通知早上八点到厂报到,不得外出,一律集中在工会休息室内。条件还是优厚的,我们可以享受到我国才有的黑白电视机的播送节目。回顾往事,一九五四、五五两年,国庆那天清晨三点起床,全校数千人列队前往清华园火车站,乘火车进城,然后徒步至沙滩老北大休息,听候游行总指挥的命令。在游行开始前,各路人马按规定的路线列队进入长安大街。通过天安门前是十路纵队,快速通过不准停留,其速度之快,几乎不是整步而是跑步前进。上面有令,不得携带武器(指军人),不得带照相机、刀具、甚至身上的切水果小刀……总之,一切可以当作行剌的工具不准随身携带通过天安门。队伍的两侧是像石人般站立的标兵,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人群,以防不测。这样高度的戒备,无非是为了保证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领袖和首长、贵宾们的绝对安全。其实,游行队伍离天安门还隔着宽阔的护城河与金水桥,而高大无比的天安门城楼更加大了检阅者与游行队伍的距离。假如,混于游行队伍之中的美国中央情报局或台湾国民党的特工胆敢行剌,用小手枪是绝对徒劳的,除非用长射程长枪。不过,这种警戒,即使是“9•11”后的美国国庆,恐怕也无法与之媲美。回想过去,对比现在,软禁在工厂的休息室里,嗑嗑瓜子、看看电视,比奔波劳累的游行要轻松得多,真要感谢工厂领导对我们这些二等公民的优待。
一九五九年的国庆,不知何故,或许出于十周年的普天同庆的需要,取消了对我们的软禁,右派可以享受到一等公民的自由活动。那天,我与小金姑娘一同观看电影“林家铺子”,去了北海公园,晚上还早早地在公园内抢了一个高地,观看天安门广场上的绚丽多彩的焰火,直至深夜才离去。
与小金的地下往来,长期以往要完全避人耳目是不可能的。工厂当局几次找小金谈话,对她施加压力,都被她阳奉阴违地顶住了。他们见此计不成,找我谈话。见我态度倔强,最后把我调离总厂至东直门外的分厂劳动。伊甸园里的亚当与夏娃,尚且不服从把他们创造出来的上帝的不准采食智慧果的禁令;那么受过现代教育的、具有独立人格的小金和我,为什么要去听从这些违背人性的说教呢?我行我素,我们的来往一直保持到我于一九六O年四月三十日的被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难道非要用专政的利器来横蛮地割断?
记得,四月下旬我们还在景山公园一直玩到黄昏闭园。分手时,相约五一节去郊外旅游一次。谁知,那次分手,竟成永别!天涯海角,各处一方,何日再能相逢?
天真烂漫、纯洁可爱的小金姑娘,成了我以后漫漫长夜中的太阳。在身处囹圄长达一、二十年的牢狱生涯中,我常想起了拜伦的诗句:“失眠人的太阳,忧郁的星。你是黑暗中的一丝光明。你亲切而遥远,灿烂但却寒冷。”不,怎能会感到寒冷?因为它始终温暖着我的被禁锢的心。
六、疯狂的年代与愚昧的创举
大跃进、大炼钢铁,在工厂中搞得不亦乐乎!工厂为了生产与“药”毫不相干的“钢”,从正常的制药生产线上抽出了最优秀的人才,去轰轰烈烈地大炼钢铁。余下的工人为了放高产卫星——以示大跃进,整天整夜的加班劳动,上了早班接中班,上了中班接夜班,甚至早、中、夜三班接连着干。机器运转得太热了,需要休息,以免事故。而人劳累得发热了,似乎并不需要休息,因为这个年代需要革命的热情愈烧愈旺。
有一次,在制药厂大炼钢铁的庆功大会上,展出了一块用红绸布包着的巨大的钢锭。当厂领导当众揭晓时,千百个人的眼睛看到的是在耀眼的碘钨灯光下的一块满布坑坑洼洼的豆腐渣般的“钢锭”。是人看花了眼,还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人们竟然欢呼雀跃,好像看到了南非的宝石。当然我也在人群中瞎起哄、凑热闹。用违心的语言倒不如用廉价的掌声更能表示内心的嫌恶。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在全国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至少在制药厂就是这样。
钢铁可以这样炼,那么农村中的亩产万斤的天产,就不足为奇了。据说,在农产品过秤时,植株上的茎、叶、根,连同根上的泥土全部算入产量,可能还得加上人们由于伟大的理想而产生的愿望。“精神可以变物质”,“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无怪乎,当时的十五年超英赶美的宏伟目标是很容易在天才的脑袋瓜里拍出来的。
更令人振奋的是对麻雀开展的歼灭战。厂内的右派和工人一同开赴郊区,站在大田里、趴在屋顶上、爬上树枝梢,敲锣打鼓(没有锣,用搪瓷脸盆代替),全民动员,对小小而万恶的麻雀进行史无前例的围剿。当人们欢呼麻雀因无处着落而一一倒毙时,人们也累得几乎与小麻雀一同倒下。假如,右派们就此作为围剿麻雀战中的“烈士”,或许就此可以摘掉戴在头上的那个紧箍咒式的帽子。而广大群众却可以在这样的革命行动中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洗礼!
消灭麻雀的大战,不仅在当时的农村展开,即使在城市中也进行得十分剧烈。据《毛泽东传》的作者(英)菲力普•肖特的记述:“……一名来访的俄国(应为苏联——笔者注)专家回忆说:
一大早,一名妇女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喊声把我吵醒。我冲到窗户前,看见在隔壁大楼屋顶上一位年轻女人跑过来跑过去,疯狂地挥舞着一根竹杆,上面系着一大块布。突然,那女人停下来……只过了一会儿,她就冲到街上,一面鼓敲将起来,她又开始了可怕的叫喊及其特殊旗帜的疯狂挥舞……我明白了,在旅社的所有高层中,穿白衣服的女人们都在挥舞着布和毛巾,据推测,这样可以驱赶落脚在屋顶上的麻雀。” (引自肖特著《毛泽东传》第380页)
当时这种遍及全国的消灭四害(老鼠、麻雀、苍蝇与蚊子)之一的麻雀的精彩场面,堪称人类历史上的一绝。
一九五八年的围剿麻雀大会战,其结果是“赢得”了三年的困难时期,有些地方饿殍遍野,惨不忍睹。正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我在安徽劳改时,安徽老乡对当年的情景仍耿耿于怀地说:“一九五八年时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吃饭不要钱;可是到了一九六O、六一年时安徽饿死了几百万人!”
三年困难时期的成因完全归咎于消灭麻雀的说法,虽有失偏颇,但恩格斯说的:“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却千真万确。当号召大家消灭麻雀时,难道忘了恩格斯的教导?
七、卖画受骗记
一九五八年时看过一部电影“羊城暗哨”,其中有右派分子要上告联合国的情节,颇有点道出了一些右派分子的心思。说白了,我等决非迂腐之辈,没有愚忠的思想,更不想引颈就戮。“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出走香港,一直是被划为右派后的梦寐以求。当时,自投罗网的袁植芬冒着风险,向公安局提出了回港探亲的申请。但迟迟不批,也是意料中的事。我们中的一些人,把注意力移向了偷渡。据了解,那时在深圳偷渡去香港,有黄牛(现今叫蛇头)可作引导。保险度不高的偷渡引导费至少人民币伍佰元,而保证安全的偷渡须千元。当时的伍佰元,是一个普通工人的整整一年的工资(以二级工月工资四十元计),对我等每月仅一、二十元生活费的右派,无异是一个天文数字。筹资偷渡就成了我的一个中心课题。
我家藏有一些古画,由于家道中落,一九五五年回沪时母亲给了我其中的四幅,让我带往北京出售,以资就学的生活费用。我于一九五九年曾拿其中一幅晚清时期武进状元恽南田的“武陵山水”前往北京“东四人民市场” ——古玩字画店出售。双方言明以四佰元成交。店主嘱我次日带好证件到店取款。次日,兴冲冲的我去拿钱时,出乎意外的是店主竟以赝品为由杀价至捌拾元。可笑的是,店主煞有介事地说,此画南田的印章是真的,但题字有问题,恐非南田之亲笔。明明在欺我这个小青年,我当然不卖。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乐极而生悲。筹资失败,偷渡一事只得搁浅。幸而没有达成交易,否则去香港成功,我岂非真的成为逃离祖国的叛徒?在香港回归祖国的今天,又岂非真的多此一举?
至于那幅没有成交的古画,连同其它三幅,于一九六二年我自北京狱中保外就医时带回了上海家中。在文革中它们与我家其它古文物一并由红卫兵查抄没收。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由人民政府发还。不过,不是原物发还,而是每幅画折价人民币拾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拾元大约可买两只大的老母鸡。面对如此千古少有的折价,我当然代表母亲坚持要求发还原物,得到的答复是“原物不知去向”。
堂堂恽南田的画,其身价从四百元降至八十元,再降至十元,真是一落千丈。如果放到现在,少说也可值几万元甚至更多。画无定价,人也无定价,昨天还是反革命的我,不是一夜恶梦醒来竟成了人民教师!潮起潮落,不应大惊小怪!
我的一个朋友叶某,他是旧上海十大资本家之一的“小吕宋”后裔,住上海乌鲁木齐中路的一大宅园中。在文革时他家被抄的物品中有一尊玉佛,抄家物资发还时,玉佛原物奉回,只是玉佛额正中镶嵌的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却不翼而飞。真的不翼而飞了?或许又造就了一个暴发户吧!
八、 谋虎不成,反被虎谋
我的偷渡去香港的事,始终未能实行。究其原因,一是缺乏偷渡所需的巨款;二是等待袁植芬去港一事的最后定夺,当时袁提出,他如能先去港,则可在港安排我等的生活;三是我思想上的犹豫不决。偷渡时在边境很有可能被捉回来,或被中、英双方的边境武装开枪击毙。即使有黄牛带领,也未必十分保险。总之,我自忖缺乏一个亡命徒的胆略。至于袁植芬当时为什么敢于公然向公安局提出去港探亲的申请,那要归咎于我等对人民政府的归国侨胞及港澳同胞来去自由政策的理解上的幼稚。正是这种认识上的幼稚,以至作出了错误的决择。基于坚信“来去自由”的政策,袁以为自己是响当当的归侨;父亲在港经商颇有名望,岳父司徒乔又系归国华侨、著名画家,二老在海外均有一定的声望;而右派分子也还是“人民”(有选举权),申请去港探亲于情、于理、于法,公安局断无不批之理。这种在错误时间、错误场合、所作出的申请去港的错误决择,毫无疑问地引起了制药厂当局对右派们的思想动向的高度注意。在一次对全厂右派的训话会上,党委书记公开指出:“你们中的一些人,想到香港去的举手,我可以送你们出去!”我们听后,私下议论:“党委书记算什么,如周总理说,我们当然举手!”对党委书记的扬言,我等尽管嗤之以鼻,但还是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对这种警告的反应,就是促成了袁植芬准备偷渡的决心。
一九五九年底的一天,袁植芬由那位同在制药厂考查的清华大学右派赵树范陪同,自华清园浴池出来正准备搭乘公交车去火车站时,被两名钉梢的公安局便衣带走。当场袁乘机将早已购买的去广州的车票托赵退票。次日,袁妻司徒园被公安局告知,其丈夫拘留审查。不久,以莫须有的罪名袁被送劳动教养。全厂为此轰动,也引起了右派分子的惶恐不安。
不多几天后,制药厂内的一名曾是药厂科长的右派李聘伟(此人与我等平时也有往来,他说其姓李是在满清皇朝被推翻以后全家改的姓。)也被送去劳动教养。传说,他的被送劳动教养是出于他自己的要求。自己要求显然很荒唐,很可能是受袁的牵连。这名前清朝的皇亲国戚,某亲王的外甥,到底什么原因被送劳教,至今对我还是个谜。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获悉他平反后在北京制药四厂工作。但愿他平安吉祥!
从司法理论上讲,劳动教养的法律界限一直很模糊;从司法实践上看,劳动教养更是一笔糊涂账。法所不能惩治的行为与难以界定的罪与非罪,在劳动教养那里得到了轻而易举的解决。更有甚者,一些部门的领导人为了达到个人的私欲,如侵占本部门属员的女友或妻子等,均可借故向公安机关报送劳教,以剥夺他人的人生自由。对右派分子,特别是被监督劳动的右派分子,更可随心所欲地运用劳动教养这一似法而非法的手段达到完全剥夺他们人身自由的目的。袁植芬的企图偷越出境,其罪名已足够矣!
那时越懂得法律越遭殃。司法界中的右派之多并不亚于民主党派和文艺教育界。著名的大右派谭惕吾女士就是律师出身,而著名的右派林希翎也是在人民大学学法律的学生。那时,用现代法学的观点,去探索中国的司法实践和历次社会运动的法律定位,不是十足的傻瓜,就是道地的书呆子。可悲而又可笑!
无可否认,我就是这种书呆子中的一个。凭着我的一点法律知识,以为我虽与袁植芬商谈过偷渡的事,但没有任何偷渡的行动,光凭言论不能构成指控我犯偷渡罪的法律依据。因此虽有点忐忑不安,但仍处之泰然。岂不知,当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上下班、看电影、与同厂的一些右派逛马路,甚至与小金姑娘策划五一假日的旅游时,厄运正在悄悄逼近,一场大祸即将从天而降!
一九六O年四月二十九日深夜,我终于被捕。从此,我完全失去了自由,陷入万丈深渊……
筆者按:《炼狱人生》张强华著,從中國大陸出來,未曾經歷過毛共統治的人,本人認為該書值得一讀。贾植芳(1915-2008 )教授之序言可作為是本書之介紹。隨後本人將絡續把全書放上網。供有興趣者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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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悲剧命运的抗争
————为张强华同志的《炼狱人生》而序
贾植芳
在我老迈的晚年时光里,阅读朋友的文字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习惯,从中我获得了很多安慰和启示。有很多的朋友我们从未谋面,但是通过文字,我们相知相识,结下了很深的友情。对我触动最深的是那些用生命和苦难写就的文字,它们时常让我这位从人生风雨中磕磕绊绊走过来的老人,又将目光转过身去,重新检视历史的曲曲折折,再次咀嚼人生的悲苦哀愁。近日,我阅读张强华同志的《炼狱人生》,就有这种深切的感受。
他在 《后记》中这样写道:“乘着我的那一只尚算明亮的眼睛还能辨认字迹之际,赶在我的清晰记忆尚未消退之前,将历历在目的往事忠实地写出来,奉献给广大读者,以了却获得自由后二十年来的夙愿。”这部作品深入刻画了上世纪中期中国监狱生活的真实图景与人的非文化生存状态,是一幅工笔的当代历史风俗画。作者以自己的人生遭遇与感受为主线,旁征博引历史和现实中的同类事例,考证了它们的历史渊源与发展变化。读来似幻似真,似梦非梦,作品既紧贴现实,又放眼历史,而无论是现实还是历史,却又都是“新闻”。这是一部扣人心弦的充满人生感慨、富有思辩性、意味寯永、引人深思的写实性作品。
作品从监狱这一含有特殊历史文化内涵的专政工具切入,考察了政治监狱的沿革与设施及管理体制,进而究明了各个朝代的历史本质的惊人相似性——虽然在同一地点的监狱,但今人能在前人的管理体制基础上,予以升级完善,达到“自古皆然,于今尤烈”的前无古人的境界。作品通过对生活真实面貌的深入而全面的揭示,弥补了正史官书中有意回避的欠缺与不足,告诉世人及子孙正史官书中有意或无意省略的光与影。这是一部浓墨重彩记录中国在二十世纪中叶的这段无产阶级专政历史的民间史诗。它通过对历史的追问和逼视,昭示读者,提醒读者上世纪中期的中国历史和社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告诉我们什么是真实的“历史经验”。它也让我们理解了“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的真正内涵。这是一部知识分子的受难史与心灵史。作品描写了知识分子在特定的历史时代的沉沦与苦难生活的真情实景。作者的人生故事涵盖了中国的一个特殊历史时期的特色与面影,反映中国知识者的特有悲剧命运。它显示了时代的残酷与人心的险恶,也显示了在特殊的生活环境中人性的美丽与卑污。“改造”就是要扑灭人心中的真善美本性,发扬人性中的假丑恶,使人变成兽。作者在行文中,以自嘲自讽的口吻,叙述和交代自己的所谓“罪行”,说明了他心知肚明的清醒与生活态度,作者所采取的“小子无奈,出此下策”的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是他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的被动选择,是一种自我保护,反映出作者的生活机智。在写作手法上,既有浓墨重彩的描绘,也有轻描淡写的叙述。作者笔力细致,精工描绘,使读者如临其境,如闻其声。作品充分实践与反映了文学是“表现生活真实”这一文学的根本理念。
套用一句过去流行过的口号:“亲不亲,阶级分”。我作为过来人,读到张强华同志《炼狱人生》中的泣血文字,深有旧景重温的切身感受,我的手中仿佛捏着一团火,怎么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于是就写下了这段文字,以表达我在阅读原稿后的零碎感受与感触。
是为序。
2003年11月下旬于上海
贾植芳,生于1916年10月,山西人。现任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顾问、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名誉会长、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顾问、上海通俗文艺研究会名誉会长等。几十年来,集作家、学者、翻译家、教授于一身,创作、著述和编译颇丰,出版了文学作品、学术论著、编辑与翻译之作,多达数十种。现在虽然年事已高,仍埋头治学,笔耕不掇,新作著述迭出。
炼 狱 人 生
目 录
序 言—————————————————————-贾植芳
第一篇 动荡不安中的成长——幼年、童年与少年(1937-1953)
一、 难民收容所中的启蒙
二、 姑苏城内的家庭、学校与祭孔
三、 父亲其人与其事
四、 改名换姓的少年时代
五、 满怀激情的中学生活
第二篇 旋涡中的生活——难忘的北大校园(1953-1958)
一、 老北大与新北大
二、 校园生活拾零
三、 怀念我的老师
四、 记分册与毕业文凭的不同命运
五、 在旋涡中的民主与自由
六、 大鸣大放与《春雷》小报
七、 袁植芬的自投罗网
八、 同窗好友钱嘉亮之死
九、 右派们的不同命运
十、 一点多余的话
第三篇 束缚住手脚的自由——北京制药厂的监督劳动(1958–1960)
一、 右派先生,欢迎你们!只许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
二、 聊以活命的生活费
三、 无休止的批斗
四、 “癞蛤蟆”吃不到摘帽的天鹅肉
五、 刻骨铭心的情谊
六、 疯狂的年代与愚昧的创举
七、 卖画受骗记
八、 谋虎不成,反被虎谋
第四篇 不是“犯罪嫌疑人”的犯人——草岚子看守所的预审(1960.4
—8)
一、 昂贵的鸡蛋与廉价的手铐
二、 看守所生活素描与创世界纪录的狂餐
三、 预审中的短兵相接
四、 懒婆娘裹脚带的供词
五、 犯人心目中的宝石与窝头冤案
六、 最后的晚餐
第五篇 我的自新——自新路看守所中的等候判决(1960.8-1962.6)
一、 自由的拉屎、撒尿与抽烟
二、 国民党少将旅长被斗记
三、 比饥饿更难熬的拉屎
四、 “犯人医生”胡琪桐的雪中送炭
五、 风雨同舟的校友葛佩琦
六、 赤裸裸去的组织第三政党未遂的鲍明黔
七、 重病房诀别北大同窗、死囚袁植芬
八、 一纸判决定终生
九、 “衣锦荣归”故里
第六篇 划地为牢——小城川沙的流放生活(1962-1965)
一、 不是名城胜似名城
二、 为活着而活着的外祖母
三、 扫街赎罪与租被谋生
四、 响应援疆的知青广义
五、 又一次当作枪靶子
六、 “自由的鸟儿”又重返牢笼
第七篇 回炉改造——上海提篮桥监狱的铁窗风味(1966-1975)
一、 话说老上海与提篮桥监狱
二、 劳改犯番号4114取代了姓名
三、 服刑不等于劳改,劳改才是真正的服刑
四、 防空洞内的阴风凄凄
五、 一群苍蝇围着牛粪嗡嗡叫
六、 “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我
七、 东风无力百花残
八、 人、魔共处,相得益彰
九、 鸟儿已经飞去,笼内未留痕迹
十、 对活着出狱的一点感想
第八篇 劳其筋骨——皖南山区白茅岭农场的强制劳动(1975-1979)
一、 不是就业的就业
二、 变相的无期徒刑
三、 摔倒了爬不起来的劳动
四、 汤村的知青与燕子窝的“响马”
五、 这里并非全是鸡鸣狗盗之辈
六、 黎明前的黑暗
七、 远走高飞去北京
第九篇 无花空折枝——回到人间(1980年前后)
一、 重返北大,故人相逢
二、 申诉中的易与难
三、 西单民主墙、纪念堂与八达岭
四、 无花空折枝
后 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