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911

汪铮

    2001年9月11日清晨发生在美国的四起劫机恐怖袭击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四起袭击造成了瞬间的巨大伤害，近三千无辜民众丧生。但是，911对美国和世界的最大的伤害和改变却并非这瞬间的袭击，而是来自于受害国美国自己在受袭之后的反应和政策。危机之后错误抉择和一系列后续行动却让这场恐怖事件的造成的冲击越来越大，伤害越来越深。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却是十年后回顾历史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历史不能假设，但是，如果发生在十年前的911恐怖袭击没有发生的话，今天的美国、今天的世界、包括今天的中国都会有很大的不同。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911就不会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遇到攻击后回击是动物的本能，但是如何回击，回击的目标和范围都需要理智的思考。这两场战争的过程颇为相似：美军不费周折地推翻了两个国家的政府，两个国家都民主选举了新政府，但是，庆祝行动成功的欢愉是短暂的，美国很快发现自己深陷进退两难的泥沼。十年以后，尽管战争尚未结束，失败的结果却已经难以改变。用两场大规模战争的方式来对付躲在暗处的恐怖组织某种程度上类似于用导弹来打兔子。外科手术式的军事打击可以割除一个美国不喜欢的政府，但是这种行为的后果是严重的，因为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一台可以任意拆卸的机器。人民有情感，国家有文化，族群有认同，然而这些都不在美国的考虑之中。十年之后，仇恨依旧，隔阂依旧，作为解放者的美军只能龟缩在碉堡和军营里，不敢和被他们解放的民众在一起，这是何等的讽刺。

战争是资本的狂欢节

    战争给美国带来的首先是巨大的战争开支。这两场战争迅速成为前所未有的豪华战争。美国纳税人每年仅为娇贵的驻阿富汗和伊拉克美军支付的空调费用就高达200亿美元。美国的国防开支从2001年的3040亿美元上升到2008年的6160亿美元。当美国的普通民众因为这两场战争而感受到切肤之痛的时候，旷日持久的战争却为美国庞大的军工科技复合体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机会。本应在冷战结束后逐渐转型的美国的军工科技企业因为这两场战争而得以继续膨胀。两场战争都演变成为巨大的商业承包大会。战争也成为石油公司提供了巨大的利润，如果没有这两场仗，油价就不会涨到这么高。 

    这两场战争破坏了美国经济的正常运作。十年间，美国政府的财政从克林顿时期的1280亿美元盈余发展到突破一万亿美元大关的巨额赤字。911之后，为了刺激经济复苏，美联储把联邦基金利率在几个星期之内从3.5%降到1.75%，此后三年中更连续13次下调利率，联邦基金利率降至1%的历史最低水平，并且在1%上停留了一年之久。过低的利率引发了宽松信贷，也直接刺激了民众贷款投资房地产的热潮。与此同时，大量军火和石油红利也涌入房地产市场，为房市泡沫的大狂欢推波助澜。

    战争是资本的狂欢节，狂欢之后的结果就是这场呼啸而来的金融海啸。尽管导致金融危机的直接原因是次贷危机，但是，没有这两场战争，没有因此而发生的资本狂欢，美国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一个实体经济虚拟化，虚拟经济泡沫化的过程。为了战争而做出的一些调整违反了经济的基本规律。此外，当反恐战争成为美国政府一切工作的中心，对国内问题的关注和监管势必减弱，而更大的危机恰恰发生在内部。这两场战争和随之而来的金融危机最终成为美国霸权的大转折。

    作为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和最大的市场，美国的经济危机自然有着巨大的全球影响。因为战争和经济危机，国际油价和粮食价格大幅上涨，其它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也随之上涨，这对生活在贫困国家里的普通民众带来了直接的生存危机。美国的经济低迷和美国民众消费能力的下降对新兴工业国家更具有破坏性的冲击。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里，美国打喷嚏，世界都感冒。下层民众基本生活水平的大滑坡正是索马里海盗铤而走险和阿拉伯国家人民走上街头的一个最直接的原因。

中国：最大的受益者？

   很难想象没有911的话中国现在会怎样，中美关系会怎样。911根本性地改变了布什政府的既定外交政策，而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对华政策。在911之前，布什政府视中国为主要战略对手，全方位向中国施加压力。美国的军工科技复合体也在准备利用中国威胁作为其在冷战后转型和发展的主要外部条件。2001年4月发生的南海撞机事件更让两国关系陷入低谷。可以说，911之前，中美关系正处在一个风雨欲来的时刻。然而，一天之内这一切都发生了倒转。中国从美国的新“战略对手”变成了“战略伙伴”。反恐战争使中国在苏联解体后再次成为美国的合作伙伴。最为重要的是，反恐战争让中国获得了与美国合作共生的低成本机遇。北京准确地把这十年称之为中国发展的“重要战略机遇期”。

    911之后的十年是中美关系大发展的十年。在美国深陷两场战争的十年之中，中美关系发生了质变。两国的经贸关系发展到了一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地步。特别是，十年间的快速发展使中美之间的实力对比发生了很大变化，中国成为美国的最大债权国。阴差阳错，这十年，对美国来说是最坏的十年，对中国来说，却是大发展的十年。

    十年之后，美国的内政外交都面临着后911时代的又一次大调整，这次的调整成功与否取决于美国是否能够完整和彻底地反思自己在这十年间的失误。一个最大的教训是：对于美国这样一个超级强权来说，最大的危险并非来自外部，而是内部。一个国家，无论如何强大，只要选择了错误的方向，只要违反了基本的规律，就一定会遭受重挫。在目前美国国内反思911的思潮中，一个较为普遍的看法是把中国在这十年间的大发展视为美国失误的一部份，也有不少人认为美国的战略重点应该在十年之后重新由反恐战争转为遏制中国。如果是这样，就说明这些人还没有真正地吸取911的教训。

原文发表于《联合早报》2011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