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人是信神的。从小,吃到麦芽糖的时候,就知道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乡下,山间的寺庙里,道观里,如来佛祖,三皇五帝面前,总是要烧上一束香,诚心诚意的跪下来,拜一拜。小的时候看电影《三笑》,讲的是唐伯虎点秋香。太夫人带着全家去寺庙里还愿,秋香在佛祖面前也要祈求一个好姻缘。那个时候,在神佛面前烧香,只是小孩子模仿大人,好玩而已。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在紫金山的灵谷寺里真正看到僧人们在作法事,看到中间有一位僧人戴着眼镜,我还吃了一惊,和尚怎么会戴眼镜呢?这和电影里的不一样啊。
人一天一天长大了,心事也一天一天多起来了。谈恋爱,工作,成家,立业,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越来越陌生的环境。对着神佛祈祷,也越来越虔诚。在桂林的西山,佛寺里认认真真的烧上一炷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的祷告,祈求上苍保佑我家人平安。1996年,我在香港住了两个星期。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国门”。当时的香港和我习惯的生活环境真是太不一样了,周末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港岛徒步,铜锣湾,中环,浅水湾,深水湾,仔细观察这个社会,尽量和每一个人交流,我想了解这里的人是怎么想问题的,是怎么生活的。在漫无目的的行走中,我无意间走进了一间中环的教堂,当时是周日的礼拜,教堂里西人比较多,牧师也是西人,讲道用英文。我坐在后排,听不大懂。好像是听得出在讲1997年马上就要回归了,气氛里似乎有些担心。讲着讲着,就唱诗,坐在我旁边的老太太也看得出我懵懵懂懂,赶快过来,很热心的帮我翻开诗篇,翻到正在唱的章节,让我跟着唱。
在广州,每到有了烦心事,或是担心办理移民的过程会有什么麻烦,百无聊赖之中,我都会走到六榕寺,上一炷香,在佛祖面前喃喃的许个愿。那时候人还不是很多,庙里庭院清幽,绿树香花,真是闹市里的世外桃源。大概是神佛保佑吧,在广州,移民手续办好了之后,正在发愁去加拿大,我竟然一个人都不认识,竟有朋友介绍给我见面,认识了一位正在中国旅行,路过广州的加拿大华人。Henry 已经是第三代华人了,虔诚的基督徒。当时我跟Henry在沙面的咖啡馆里见面,他仔细问了我们飞温哥华的航班时间,做了记录。我的航班是半年之后的,和Henry也只是见了这一面而已,这之后,也没有联系。 准备移民的那半年,真是紧张。忙忙碌碌。从香港起飞的时候,我们带着四个大箱子,满眼一抹黑,就走了。飞机快要降落的时候,我从机窗望出去,阴雨濛濛。下飞机后,过移民局,进海关,提行李,等到一切手续办妥,已经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推着行李车走出机场,接待大厅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等,仔细一看,竟然是Henry!
怎么样祈祷,是Henry教我的。Henry 是第三代华人,又是注册会计师,他的中文磕磕巴巴。
感谢创造天地万物的主, 感谢你给我们带来这美好的一切, 愿主宽恕我们的罪, 愿主在我们生活,工作,成长的进程中给我们指引, 愿主让我们充满仁爱,充满信心。 祷告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求,阿门!
加拿大是鼓励多元文化的国家,基督教为主,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教堂。温哥华住着很多华人,佛寺也有好几个,规模都不小。列治文还有藏传佛教的喇嘛庙。除此之外,清真寺,锡克庙,犹太教堂,科学教堂,摩门教堂都有。各方神圣在温哥华都和平相处。
我以前有一位很年轻的印度同事,是锡克教。我曾经和他一起到列治文的锡克教庙里去过一次。那个庙很大,从高速公路上开过的车都能看到四个塔尖,金色的洋葱头式塔顶在白色寺庙主体四周,看上去就像是沙漠里的阿拉伯皇宫。开车经过的时候,远远看去,你还会想象里面住着一位阿拉伯公主。印度同事很自豪地告诉我,在大温地区所有的锡克教庙里,这是规模最大的,有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厨房,免费给任何人提供饭食。这座庙完全是信众募捐筹建,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是义工。谁都可以随便进,但是进去的时候要用头巾包住头发,脱掉鞋子。里面是空荡荡的大厅,我们盘腿坐在地上,印度同事拿来一把甜食,分给我吃。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神像,没有祭坛,就是一间大厅。很好奇地向印度同事请教,他们的神是什么。他告诉我,锡克教的神职人员是读一本大书,大经文。只有最高级的神职人员才可以朗诵给大家听。没有神像。大经文是很小心的存放在庙里,穿着衣服,由神职人员悉心照顾,大经文也和人一样,要休息,要睡觉,不能总是打开。我们去的时候正是大经文睡午觉的时候,庙里人不多。锡克教的庙是信众社会生活的中心,事无巨细,大家都到庙里去辩论。以前BC省有一位锡克教的省长就是从年轻的时候开始经常在庙里辩论政治问题,后来做了律师,做了议员,做了省长。
温哥华的教堂,历史久一些的都很漂亮。不逊色于欧洲的教堂。当然,像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这样的宏伟建筑是没有的。严格意义上讲,每一位基督徒都应该周日到教堂礼拜,听牧师讲道,唱诗篇,然后和教区里的兄弟姐妹们交流一下。除此之外,还有读经班,家庭聚会等等。刚到温哥华的第一年圣诞节,Henry带着我们到一间规模很大的华人教会,人很多,唱诗的时候,我非常感动,也可能是第一次远离家乡吧,在音乐中,眼泪忍不住就流下来。我不能每周日去教堂,实际上去教堂的日子真是很少。但是温哥华比较漂亮的教堂我都进去过,听过讲道,参加过礼拜,唱过诗篇。离我住处不远的教堂里,还有幼儿园。两个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间幼儿园里上过一年学。听牧师的讲道,在现在的社会是比较困难的事,大部分教堂都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年轻人越来越少。一方面,平常生活的节奏都比较快,周日的时候,和亲朋聚会出游,时间难得。另外一方面,牧师的讲道是把生活中的事和圣经联系在一起,大多数人在信息时代,在电脑时代,注意力没有这么集中。坐在那里一个多小时听讲道,年轻人很少坐得住。所以,往往环顾左右,都是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们了。这些老哥们老姐们一看就知道是几十年的老相识了,每个人都非常熟悉,非常亲密。他们看到新人走进教堂,都特别高兴,嘘寒问暖,都衷心希望你能下次再来。
去年春天,女儿的合唱团到缅因海岛演出,春游。我们作为家长不建议随行,以培养孩子们的自理能力。我们放心不下,最后还是同船出海。但是特意订了另外的住宿,不和女儿们住在一间酒店。缅因岛离温哥华一个多小时的船程,是一个风光很美的小岛,岛上居民很少。每一个人都认识。看了孩子们演出之后,合唱团的小朋友们都高高兴兴地去集体活动,我和太太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海岛上散步,观赏野生梅花鹿,登山。正是周日,赶上了岛上唯一的教堂里的礼拜。牧师当天的讲道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天辛辛苦苦干活,一天下来,得到丰厚的报酬。另外一个人,没有工作,等了一天,一家老小都等着他赚钱回家买吃的,最后快天黑了,终于等到了一份工作,只做了一个小时,得到的报酬和第一个人一样。这公平吗?
牧师的讲道标题是《爱和公平》。引章据典,用圣经的教义解说。参加礼拜的人都是几十年如一日,每周听牧师讲这样的道理。当时我的脑海里也想了很多,这些平常是不会想到的。很多时候,我们自己在经历成长的过程中,往往想当然地在脑海里形成固定的思路和看法,如果每星期能够从另外一个角度想想,从另外一个角度发掘一下自己的内心,往往很好。基督教,在我看来,一直是生活方式。在这个方式里,牧师起到的作用是让人感受到你的身边充满了爱,充满了父母对子女的那种无条件的爱。这个很重要,只有当一个人真正感受到这一点,才可以谈感恩,才可以谈博爱,才可以谈爱别人。听了这番讲道,当天晚上,我思绪万千。置身于幽静的林间小木屋里,在壁炉旁,忍不住写下了心里的话。
写的过程,就是我的祈祷。 在那之后,每每出门旅行,都有想写些什么的冲动。前一段时间看到叶嘉莹在讲一句话,如果你的心里有诗意,不写下来,那只是诗意,写下来,变成文字,那才是诗歌。在她看来,读诗,写诗是人的生理需求。在我看来,写下心中的话,就像是走进一座教堂,走进一座寺庙,在神坛前祈祷,在佛像前上香。
这,就是我的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