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因為在海外發表文章,結果我在大連市西崗區公安分局被綁,當時一些自稱是“為國家安全服務”的人,認為我可能存在精神疾病,所以要求我到七院(原大連市精神病院,現稱為大連市心理醫院)鑑定一下,有病治病,沒有病再說別的事情,所以用黃色寬不乾膠帶把我雙手和身體纏住。到了醫院,自然就住院了,當時分配在五病房,病房主任姓徐,是個中年男醫生。 在病房開始是住觀察室,是病房中間的一個大房子,大約有12張病床,剛住院的患者都住觀察室,室內夜裡面長明燈,室門一直開着,對面走廊有個可以坐3人的長沙發,24小時有護士在那兒坐着,隨時觀察剛住院患者的表現,避免出現意外。過了幾天,醫生看我沒有強烈反抗欲望,也沒有自殺欲望,而且沒有什麼危險,就轉到普通病房居住。這個病房大約5米寬、近8米長,裡面有5張單人病床。 以後每次住院,我基本都被分配到這個病房,裡面有兩個老患者長住,一個姓武,(2004年)年近40歲,居住了20多年,一個姓孫,(2004年)31歲,住了1年多了。很快,我就和孫姓患者成了好朋友,每次住院時,都能看到他,他也非常歡迎我的到來。孫姓患者個子不高,大約1.6米,他和武姓患者都是五病房的“勞模”,不管白天夜晚,只要有什麼清掃衛生的活兒,都是他倆和其他5個老患者承包,中國大陸的各精神病院,封閉式病房的長年清潔工作,都是些頭腦比較清醒的患者干,每個病房都有個醫院僱傭的臨時工,一般都是年長的女性,大夥稱呼她們為大姐,她們都是通過關係,被醫院招聘的,雖然工資不是很高,但任何清潔工作都不是這些女性清潔員做,而是她們指揮老患者清潔衛生。大陸精神病院的清潔員,是各種醫院清潔員中最輕鬆的。 2004年住院後,我發現孫姓患者有嚴重的幻聽,偶爾就衝着窗外大罵: “我操你媽!” “你死了,我也不會死!” 等等。我詢問他為什麼要衝着窗外罵,他說窗外有人惡毒地詛罵他,他受不了。我告訴他,這是幻聽,窗外沒有任何人罵他,更何況這是5樓,這麼高的地方,外面人罵他,他也不會聽見的。但孫姓患者很認真地說: “我聽得清清楚楚,有人在罵我,根本不是幻聽,我親耳聽到的。” 當我詢問同室的其他病友,他們聽到有人罵他沒有?所有的患者都說“沒聽見”,但這影響不了孫姓患者的思維,他的幻聽非常嚴重。 2012年7月,我住院時,孫姓患者居然聽到隔着幾個屋子,有個患者在罵他,他告訴我的內容是: “侯某罵我,說我母親撞車了。” 他不僅不相信這是幻聽,而且堅持我也聽到這個患者罵他了,並找病房主任、護士長告狀,而且告訴醫護人員: “李揚也聽到他罵我了。” 把我嚇壞了,這些患者頭腦不清晰,我要是捲入,萬一打起來怎麼辦?所以每次他找我做證,侯某罵他時,我都回答: “我沒聽到,你可別拉上我呀,你這是幻聽。” 他的幻聽持續8年了,斷斷續續,始終沒有治好。2009年的時候,孫姓患者承認窗外有人罵他,這是幻聽,實際上是沒有,但他卻又聽到病友罵他了,他為此非常氣憤。 2008年夏天,我再被公安局送進醫院後,又到五病房,和孫姓患者同屋,這時窗外罵他的聲音好象少了,幾乎沒有,我以為他的病情要好了,誰知這時他又出現鍾情妄想。他認為護士長喜歡上了他,要和他結婚,證據就是: “為什麼護士長總找我幹活,她怎麼不找你們?” 有次,護士長自己在家做的麵包,帶到單位沒吃完,送了孫姓患者兩塊,結果這成了護士長喜歡他的證據,他經常這樣告訴病友們,還讓我做證,證明護士長喜歡他。把我嚇壞了,我要是亂說話,護士長再把我綁到病床上就麻煩了。這個鐘情妄想持續了許多年,直到2012年時,他仍然堅持護士長喜歡他。他甚至編造出一段妄想,就是護士長丈夫看到護士長拿麵包到單位,詢問她拿麵包幹什麼,護士長說到單位吃,結果其丈夫打了她一個耳光,罵: “你這個賤人,你是不是給相好的送去的?” 孫姓患者的這個妄想說了無數次,我詢問他: “這是你看到的,還是你聽到的?” 他自信地回答: “我沒看到,也沒聽到,我就是這麼認為的,這還用想嗎?這就是事實。” 在我的一再追問下,他每次都不情願地承認: “這是想象的。” 孫姓患者的父母,在2004年都70多歲了,每個月來看他一次,接他出院到外面玩幾個小時,他有三個哥兩個姐,但他的母親實在割捨不下這個老兒子。每個月坐公交車一個多小時,到醫院看望他,希望兒子能夠病情好轉,但每次見面,兒子的胡言亂語,都把母親氣得沮喪回家。當孫姓患者在2008年告訴母親: “護士長喜歡我,想和我結婚。你說我這樣了,找個這樣的也不錯了,她就是有個孩子,我不在乎。” 他一番話,把他母親當場氣落了淚,罵兒子病重了,整天胡說八道、胡思亂想。而孫姓患者還舉例證明自己說的話都是真的,老母親絕望而去,臨走罵: “你再這樣胡說八道,我就不來看你了。” 然而每月,他母親都是雷打不動的看望他,夫妻可以離異,兄弟可以反目,但母親對子女的牽掛,卻是一種動物本能,70多歲的老母親,這8年來,每次看望他時,都希望他的病情好轉,但每次面對他的胡言亂語,都是絕望而去。因為母親的責罵,孫姓患者驚恐地神秘地告訴我: “李揚,壞了,我母親愛上我了,要和我結婚,她嫉妒我和護士長相愛。” 在2008年的三個月住院期間,這是他常跟我說的話,我是哭笑不得,怎麼開導他,也沒有用,他還常和別的患者這樣講。 患者愛上醫護人員,這是人類社會的常見現象,這種現象叫“移情”,心理正常、精神正常的患者,因為各種疾病找醫生看病時,偶爾就會發生這種情況,每個醫護人員都遇到;尤其是年輕、漂亮、帥氣的男女醫生、女護士,更是常見這種求愛患者,有些患者甚至為了單相思,而頻繁到醫院看病,就是為了能看喜歡的醫護人員一眼,說幾句話。但大多數患者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能夠比較理智的對待這種單相思,只有極少數患者才會騷擾醫護人員,以至醫院報警求助,這就屬於病態了。 而孫姓患者堅信護士長愛上他,不僅存在“移情”現象,而且是精神分裂症妄想的一種,“鍾情妄想”。鍾情妄想(delusion of being loved),這一種妄想實際上是一種被鍾情妄想。多見於精神分裂症。 從精神醫學上看,青年人對愛情的錯誤感覺稱為“鍾情妄想”。病人常堅信自己被某一異性所愛,即使遭到對方嚴辭拒絕仍毫無置疑,而認為是對方在考驗自己對愛情是否忠誠,仍糾纏對方不已。 “鍾情妄想”只是妄想的一種,妄想是一種病理基礎上產生的歪曲信念、病態的推理和判斷。其特點是沒有事實根據,同病人所受的教育水平也不相符。但病人堅信不移,無法勸服,也不能通過親身體驗和經歷加以糾正。妄想的內容一般常與個人經歷、社會及文化背景有關。 鍾情妄想這種病態思維,完全是以病者自己頭腦中主觀形成而與客觀實際相脫節為特徵的。它有很牢固的信念,通常要經過心理治療才能動搖和改變它的性質。病人醒悟過來後才會逐漸認清“對方並不愛自己”這一事實。 總之,鍾情妄想是精神異常的一個重要表現,是一種變態心理。處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很自然地會對異性產生思慕和愛戀,因此青年人的鐘情妄想主要表現在愛情方面。 但孫姓患者的鐘情妄想來嚴重,沒有騷擾、糾纏護士長,更多的屬於單相思,只是一廂情願地認為護士長愛他。在精神病學中,如內容的核心不涉及自我,就算是一些沒有依據的且荒謬離奇的想法,在精神病學的評價標準上,也可以不被視為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