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八) 曾华 写于二零一九年九月十八日 记得爸爸回到河西的那天下午,妈妈牵着我,阿伢抱着妹妹,一起在河西的长途汽车站等候。眼看天色已晚,夏天黄昏时分的太阳,有点累兮兮的感觉,闷闷不乐的懒懒的挂在天边,仿佛是在陪着我,等爸爸。烦躁和焦急伴着一些兴奋,我一直不安的伸着头,向长途车应该使来的方向探望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已经晚点的汽车。 看了一眼安静熟睡在阿伢怀中的妹妹,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眼晴也有点来不起了,刚搭下上眼皮,“来啦,来啦!” 妈妈惊喜的喊叫声,把我吵醒。睁眼一看,庞大的长途公共汽车,正向我们缓缓驶来。我一下冲过去,试图抓住还没有停稳的车子前门,不停的对着高高的车窗叫着“爸爸,爸爸!”,尽管我看都没有看到我爸爸的影子。 ”小心,小心!谁的孩子?” 只觉得右边肩膀有点痛,回头一看,是车站的一个阿姨把我一把抓住,怕还在向前移动的汽车把我撞到。这时候,我妈妈才反应过来,上前抱住我,还真的不知道,妈妈刚才头脑在想什么呢? 车子终于停下来,车门“嘎喳”一声,慢慢的打开了。只见老老少少的乘客,倦意地,不慌不忙,慢悠悠的依次向前移动,走向车下,就是不见爸爸。我,有点不耐烦了,怎么还没有见到爸爸呢?不顾妈妈的阻拦,我又冲上前去,直接朝车门里钻,人小,手小,个子小,几乎被还在陆续下车的一个提着大包的老伯伯撞翻在地。又是刚才那位正在指挥着乘客的车站阿姨,见况,快速的右手向上抵住只顾着下车的老伯伯的包,左手向下勾住我的腰,只听她紧切的喊着“别慌,别慌,別踩着小孩了”。好心的阿姨又救了我一把。 这下,只好乖乖的跟着大人坐在旁边的长条櫈上,任由其他乘客斯里慢条的下车,找行李,伸懒腰,伸腿的。好不容易,眼睁睁的看着最后几个乘客走下车,“怎么?怎么就不见我爸爸呢?” 心里嘀咕着,我又有点按耐不住了!“我的爸爸呢?“我忍不住一边大声的问着还在忙乎的阿姨,一边使劲摇晃着妈妈的手,同时向着车门走去。 高一脚,低一脚,小心翼翼握着车门一旁的扶手,我终于爬上了高高的车厢里,喘着气,自言自语的唸着什么,猛然抬头一望,眼前的一切,差点把我给吓倒在车厢里的梯口。我,本来急候候的我,一刹那间木瞪口呆,不动了。幸好,这时候刚才忙着与司机交谈的妈妈已经上到车厢里,挡在我的面前。 躲在妈妈的身后,捏着妈妈的衣角,我胆战心惊的紧跟着妈妈,慢慢地向车厢最后的一排长长的座位走去。我的小心脏受不了啰,它不是在嘀哒嘀哒的有节奏的跳,它完全象千万条骏马一样蹦蹦蹦的奔驰着,仿佛马上就要蹦出来了。冷汗直接就从我的头上和身上流淌出来,完全不给我打个招呼。不时侧弯着身子,试图窥视后排座椅上又怕又好奇的情景,心里暗暗的猜疑着,一定是凶多吉少的爸爸,出事了……? 没等我走近,突然就被阿伢坚实的臂膀给抱下了汽车。这个时候,我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麻木不仁,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才听说。由于二天一夜的长途跋涉,本来就没有,也不可能完全恢复的身体,加上中度的高原反应。我父亲在从成都回西昌的路上,心累气短乏力,几乎不能吃喝,没有親人的陪伴,本已消瘦的身体几尽衰竭,好在同行的好心旅客和司机的关照,翻山越岭的时候尽量的慢速行驶,以免造成或加重我父亲的任何不适。由于河西又没有开通电话,无法通知我妈妈。进退两难的旅程,让我父亲,经历了生不如死的痛苦,唯有心中对久别的妻子和女儿们的爱及牵挂,让父亲最终坚持住,活着回到我们的身边。 接下来的毎一天,都是万般艰辛的过程,因为父亲的病情日渐加重,眼前的这个人,压根就不是我的爸爸,他彻彻底底的变了!往日身强力壮,神彩奕奕,行走如风,精力充沛,能吃能睡的爸爸不见了。看着,黄皮刮瘦,奄奄一息,被病痛折磨得面目皆非的父亲,我沉默了。我并不完全理解疾病与健康这些词句的意义,但我眼见为实的一切,让我万分的不安和恐惧,我真的是度日如年的生活着,原本对爸爸归来的期盼和重逢的喜悦心情,荡然无存! 我竭力去回忆,那天在车廂里发生的一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想,每个人都有记忆断失的时候,无论是高兴或难过,抑或只是平淡的生活,都会有不由自主的失忆。尽管,我真的很想把那难忘的瞬间,牢牢的记住。 妈妈曾经无意中提到过,爸爸在回来的车上晕厥不醒,被好心的司机和乘客们安躺在后排座椅,提心吊胆的送回到河西车站。 记得,爸爸每天大多是斜躺在一个木头做的椅子上,似坐非坐,不能平卧,因为心衰持续存在,他会不停的咳嗽,每当咳得厉害时,我和妹妹会学着妈妈的样子,跑过去用四只小手,轻轻的拍打父亲的肩膀和背部,生怕他一口气喘不过来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拍打一阵,当爸爸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细声的说“不用了!” 我们就会停下来,自己得意一小会儿。 就在爸爸回来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傍晚时分,一家人围坐在,对我来说高高的木头方桌旁,沉闷的吃着晚饭,勉强能撑着桌子坐下来的父亲,正好坐在我的右手边。一向胃口不太好的我,心不在焉地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地挑剔着仅有的几道碗菜。一边用细不拉肌的小腿撞打着与爸爸同坐的长条木櫈子。 “唉呀!老曾,唉呀!老曾!”只听见坐在桌子对面的妈妈高声叫着,语无伦次地指着我爸爸。顺着妈妈的手,我转过身来看着身旁的父亲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虚弱地说着什么,就在我的目光中,滑倒在饭桌下面。惊慌失措的妈妈和周围其他几个桌子也正在吃饭的医生叔叔阿姨们,蜂拥过来,我又被拉开了。 “休克了,老曾又休克了“ “赶快!”。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惊吓中的我,默默地站在墙角边,目视着忙乱的大人们抢救着我的父亲。“休克,休克“ 似曾熟悉的字眼,这究竟是怎么哪?我胆窃不安的不断问我自己,这一幕在我后来的日子里,反复地浮现,反复的重现…! 第二天早上,乘坐回成都的第一趟班车,在妈妈的护送下,我的父亲第二次被迫紧急离开河西,这个几乎要他命的地方,再也没有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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