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父亲是一座山,我始终未能超越。而今天,他安详地走了,生命定格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为他88年的人生画上了句号。我从未想过父亲会离开我们。在我的心中,他一直是那个钢铁般的汉子,为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挡风遮雨,像老牛一样地劳作。即使在生命最后的几年里,步履蹒跚的他依然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山,永远不可能倒下——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然而,父亲终究还是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仰望他那高山般的身影。 泪眼朦胧中,我回忆着父亲的点点滴滴。 父亲是勤劳的。他用一生的辛劳书写了属于他的时代。他的生活似乎只有一种方式:不懈地劳作。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我常常半梦半醒间听到他对母亲说:“好困啊,可再不起就赶不及了。”每天天不亮,他挑着一担积攒的干草,赶在生产队开工前去集市卖掉,换回五毛钱。因为我们兄弟姐妹多,仅靠他在生产队挣的工分根本无法养活一家人。可他硬是靠着每天三五角的积攒,为大哥盖了婚房,供我读书,为姐姐妹妹置办了至少他认为不失体面的嫁妆。这就是他一生的事业。 父亲是善良的。在他看来,善良是做人最基本的素质。即使在生活极度贫困的年代,他也从不吝于接济他人。有一年,他背着母亲烙的地瓜煎饼闯关东讨生活,在火车上遇到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孩子啼哭不止,显然是因为母亲饥饿得没有奶水。父亲毫不犹豫地把不多的煎饼分给她们。后来煎饼吃完了,他自己忍着饥饿,恳求列车员:“我自己饿可以挺得住,求求你们给这个母子一顿饭吧。” 到哈尔滨换车时,他又遇到一个满头大汗的山东汉子,告诉父亲钱包被偷了,没钱买车票回家。父亲虽然手头也没什么钱,还是借了给他。父亲总说,人在走投无路时,有时候真的会被逼到绝境,所以只要有可能,就要尽量帮助别人。我还记得,一些被他帮助过的人,多年后辗转找到我们家归还当年的借款并道谢。 父亲是正直的。他的正直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因为他总是坚持原则、较真到底。这种性格常常让他吃亏,但他毫不动摇。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有理走遍天下。”即使后来世风日下,他因为坚持正直吃过不少苦头,但从未改变。正因如此,他在乡邻建立起坚固的信誉。早年家里盖房,方圆几十里的石匠工匠都主动来帮忙,成了一时佳话。儿时有一次我独自去赶集,饿得难受回家,父亲心疼地责怪我:“集市上那么多卖吃的摊子,你就说是我的孩子,他们肯定会让你吃饱,因为他们相信我一定会给钱。”在那个民风质朴的年代,我完全相信父亲的话,只是我没有去验证过。 父亲是与时俱进的。他虽只是个几乎不识字的农民,却始终用他独特的方式理解飞速发展的世界。在我出国读博士前,每年暑假都会和父亲一起干些农活。那时父亲体力充沛,他锄四行地,我锄两行,以便我们能保持一样的速度边干边聊。他给我讲农作物耕种,化肥的选择。我们也讨论飞机的制造,人类的登月。他对我说:“看到小孩玩纸飞机飞得那么远,就知道飞机能飞上天,应该是共通的,只是大小不同。”我问那登月呢?他说你往天上扔一块石头,力气越大,就扔的越高,当力气足够大,不就上去了?尽管他不懂流体力学,却以他独特的理论去理解这个世界,而且他的理解未尝不是对的。 如今,我再也没有机会和父亲一起锄地,再也无法和他讨论科技的进步,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的开篇写到:“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是的,多年以后,父亲的子孙后代们将承继他的勤劳、善良与正直的品格,有理走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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