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亚前领导人卡扎菲之死震撼了全世界,而他被捕后受到的污辱、殴打、随意枪杀以及当街拖尸、遗体被当作战利品公开展览则更令世界骇然。要知道这样的举动,就是被西方描绘成独夫民贼的卡扎菲都做不出来。且不说卡扎菲还是一个国家元首,就是一个普通战俘也应该享受最起码的尊严、权力以及国际法的保护(不妨想想东京审判和纽伦堡审判)。也难怪联合国、世界人权组织、大赦国际甚至美国也都要求过渡委进行调查,查明真相。法国《新观察家》忧心重重的评论道:“就算卡扎菲是杀人恶魔,那么在光天化日之下罔顾一切国际法和人类文明准则对他处以私刑的人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这些尖叫着真主伟大的年轻过渡委士兵今后将疯狂杀戮对准其他目标,将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卡扎菲之死给利比亚以及这个世界投下了重重的阴影----从某种程度上讲,更超过他在世的影响。

卡扎菲的死亡过程再清楚不过的展示了利比亚所谓革命者的真相:和卡扎菲一样的残暴、野蛮、嗜血、缺乏对人的最基本的尊重。而更重要的是,它让世人明白,控制这个国家的不是过渡委员会而是拥兵自重的各个部落或者军阀。应该说,过渡委员会的高层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更反对拖尸街头这种野蛮的中世纪的做法。其临时总理贾布理勒就在卡扎菲死后声明希望他还活着,接受审判。但显然过渡委员会根本无法控制这些在革命中崛起的武装力量。曾在革命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米苏拉塔武装洗劫了卡扎菲的官邸,然后自行将两件象征意义极重的战利品拉回米苏拉塔而不是继续留在首都,现在卡扎菲的遗体也被运到米苏拉塔。这些重大而具象征意义的事情事先则根本没有和过渡委员会商议。随着卡扎菲的消失,拥兵自重的各个部落将转向权力的争夺。如果以史为鉴,利比亚走向分裂(东西部向来有分裂传统)、内战的可能性远远高于走向有秩序的民主。还是英国《卫报》一针见血的指出,卡扎菲的命运,“也是新利比亚问题的可怕象征”。印度前高官拉曼则做了如下令人恐怖的预测“在利比亚问题上,一个旧恶魔的死去将导致新恶魔诞生”。

除了重建国家秩序这一巨大挑战之外,最令西方担忧的则是利比亚的重新伊斯兰化。卡扎菲通过政变夺得政权后,曾对利比亚进行了现代化的尝试,这也包括伊斯兰社会的世俗化。比如提高妇女地位,以及平等的教育权、选举权和婚姻权利。事实上这也是所有中东共和制国家的共性。比如本阿里、穆巴拉克也同样是如此。而相对保守的则是世袭制中东石油国家。此外这些国家还有一个共性,对极端伊斯兰组织严加打击和防范,宣布伊斯兰政党非法。然而,中东革命爆发以来,革命成功的突尼斯和埃及都出现了伊斯兰化的倾向,过去被禁止的伊斯兰政党不仅合法化,更成为得到压倒性支持的政治力量。随着选举的临近,一个由伊斯兰政党掌权的突尼斯和埃及正在成为现实----这也是为什么伊朗一直为中东革命欢呼的原因。今天的利比亚似乎正在重蹈覆辙。1023利比亚过渡政府全国过渡委员会在班加西举行庆典,正式宣布利比亚全国解放。就在这个庆典上,过渡委主席穆斯塔法·阿卜杜勒·贾利勒公开承诺将支持伊斯兰法律:作为一个穆斯林国家,我们将伊斯兰教法作为立法的源头,因此,任何与伊斯兰教规相矛盾的法律在法律上都将是无效的。他甚至举了一个婚姻法的例子说,在卡扎菲的统治下,一夫多妻制是被禁止的,但这在伊斯兰教中是允许的。以离婚与结婚的法律为例,这个法律是违背伊斯兰教规的,所以它将是被禁止的。不仅如此,贾利勒还宣布计划向利比亚引入伊斯兰银行的做法,遵从禁止利息的原则,因为这(利息交易)在伊斯兰法律中是一种高利贷。显然相对于卡扎菲时代,利比亚正在走向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全面倒退。而这并不是利比亚独有的现实,三十多年前的伊朗就曾经上演过这一幕。说起来,卡扎菲和前伊朗国王有相似之处:都曾对本国进行世俗性的现代化改革,但却由于“违反”伊斯兰法,在其他社会问题浮现时,使各种不满得以聚合,最终被推翻。

对于西方来讲,中东世俗国家迅速伊斯兰化,其最大的恶果就是挑战西方的价值观,从西方的盟友转向----轻则为不合作者,重则是对手和敌人。美国花费巨大和付出重大生命牺牲所建立起来的的伊拉克、阿富汗政府,一个与伊朗接近(都是什叶派执政),一个声称(总统卡尔扎伊)如果巴基斯坦和美国发生军事冲突,阿富汗将支持巴基斯坦。另外一个后果则是基地组织重新得到了活动空间,将威胁到西方在中东的石油安全甚至在全球的安全。如果说西方在突尼斯和埃及是不得不支持民众的话,而发动利比亚战争则是十足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当今世界有许多类似于卡扎菲的政权,但落到他这样家破人亡、惨死街头的仍然是少数。比如中国自由派最喜欢提到的朝鲜。这根本的原因并不是西方指责的独裁、专制----毕竟比他还专制的国家多的是,更不是他使用武力对付抗议者----不妨看看西方对同样是血腥镇压的巴林采取的纵容和默许立场,而是他对西方过于相信以及采取的得罪所有大国的外交政策(包括得罪中国)。当然最根本的则还是在于他自废武功,放弃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以换取西方承诺的“安全与尊严”。正如美国《外交政策》所论述的:卡扎菲的命运在他2003年向美国交出核武材料及图纸哪一刻就定格了。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干脆刊出这样的标题文章:“别学卡扎菲,学金正日”。文章说,卡扎菲留给世界的最麻烦信号恐怕就是“拥核者生,弃核者亡”。

卡扎菲的教训和毫无人道可言的结局,将迫使其他反对西方的“专制”国家在坚定绝不妥协的立场的同时,全力谋求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个后果,恐怕是西方在发动利比亚战争之前所没有想到的。从这个角度讲,后卡扎菲时代,整个世界将变的更不安全。应该令中国深思(特别是所谓的自由派群体)的是美国媒体的这样一句叹息:今后中俄将不会轻易受骗。

现在,全球开始猜测谁将是下一个卡扎菲。并开列了一个长长的名单:朝鲜、古巴、委内瑞拉、伊朗。但令人起疑的是为什么都是反对西方特别是美国的国家。如果从中东现状及革命烈火燃烧之后的角度来看,第一个首要的目标应该是沙特。

沙特无论是从政治还是社会发展来讲,都远远落后于利比亚。且不说现任国王已经统治沙特多久,仅仅他87岁的年龄和糟糕的健康就足以说明一切。而刚刚过世的王储居然也已经83岁,新任王储竟然也已经78岁。而在今天的沙特,仍然实行一夫多妻制,妇女的各种权益都远远落后于时代。甚至妇女都没有驾车的权力。从西方“人权高于主权”的理念出发,这种前现代的政治制度和社会结构难道不应该被改变吗?当然更重要的是,从西方推进民主的角度讲,阿拉伯之春以来,最大的阻力就来自沙特。它不仅收留了仓皇出逃的前突尼斯总统本阿里,还在也门总统被袭受伤后在本国进行精心治疗从而使之很快重返也门,继续镇压反抗的民众。当埃及民众走向街头,西方面对压力不得不决定放弃穆巴拉克时,公开表示强烈不满的又是沙特。当穆巴拉克辞职后,公开表示提供政治庇护的还是沙特。当然最应该令西方文明社会无法接受的是当巴林如同卡扎菲一样血腥镇压民众时,沙特率领海湾国家的联军剿灭了巴林的民主之火。这样公开对抗世界潮流的国家,难道不应该列入后卡扎菲时代的第一个名单吗?要知道伊朗可是为阿拉伯革命欢呼的国家,怎么着也不应该成为下一个卡扎菲吧?

然而,奇特的是,当近日沙特王储去世时,美国总统奥巴马发表书面声明,称之为“美国重要的朋友”。美国的国务卿希拉莉则强调:“美国与沙特的关系是坚固而持久的”,“我们期待未来与沙特新领导层继续合作”。而这个新领导层,就是以保守著称的现年78岁的纳伊夫亲王。沙特军队扑灭巴林的民主运动就是他主导的。他还是禁止女性驾车的坚定支持者。2005年当沙特开始讨论妇女投票权的时候,也是他终止了讨论,其理由是现在女性参政过早。难道美国就是对这样的领导人要“继续合作”吗?要对这样的国家“关系坚固而持久”吗?

其实今天中国除了极少数看不到现实的自由派以外,谁能不明白利比亚战争的本质呢?谁能不明白西方的本质呢?谁能不明白后卡扎菲时代的未来走向呢?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卡扎菲在中国崛起的道路上免费提供了国际关系的经验和教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