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开心的日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话一点也不假,有些人就是穷命,无论怎么折腾 也发不了财。很不幸,我就属于这一类人。在这个金钱万能的时代,这真是让人 非常沮丧的事,我爱钱哪,有了钱就是老大,过上‘千金散尽还再来’的日子, 多潇洒呀!唉,沮丧呀沮丧!好在事情并没有糟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想来想去 的不服。如果按穷命富命来分,我的命是差了点,用别的标准来划分呢?比如: 忙忙碌碌的命,悠悠哉哉的命,不错不错,我就属于悠哉悠哉的穷命。打小时候 起就喜欢笑,见人放屁,见人打喷嚏,见人打嗝儿。。。都笑,好像天下没有不 可笑的事儿。人家就问:你看你穷的响叮当儿,面黄肌瘦,一件蓝褂子穿半年, 你乐个啥呢?我也答不出来。心里也在纳闷我到底乐个什么还是心理不正常,于 是就想想通常会让人忧伤一点的事,比如没钱什么的,还是愁不起来。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我该让别人分析分析,那时候 的日子是这样过的:早上九十点起床,漱口洗脸,唤上几个同伴悠哉悠哉地骑着 单车出去吃碗粉或吃个粽子。胡乱地作些事看会儿书就到十二点一点了,到食堂 买盒饭填饱肚子,说说笑笑,就到睡午觉的时间了,下午五六点钟去打球到七八 点钟,回来把臭鞋扔一边洗个澡,到食堂再买个晚饭,或几个哥们到街上大排档 对付一顿。真的是穷命哩,要不脏兮兮的大排档怎么就对我的胃口呢?那时候也 不象现在这样成天担心传染上肝炎什么的。对我,这样的时间表怎么看也好像无 懈可击,除了那堆破衣服洗起来有点烦而希望有位田螺姑娘出现外,真想不出有 什么好烦的。可对很多人来讲,这简直是混世魔王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空 虚,无聊。从小就有好多好心人告诉我一个命运的公式或概念:“成功=99%努力 +1%天份”。妈呀,我的命运真是玩完了!我没有那1%天份,尽管我还不算傻,但 不傻和天份可差得十万八千里呀。再说我的性情是那种不顾一切去追求轻松,快 乐,和谐的。我不知道性情和命运之间有什么关系,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关系匪浅, 甚至觉得性情是打着真命运的幌子出现的,不是有‘命为性地’或性格决定命运 之说吗?太糟啦,我喜欢我的性情,而这种好吃贪玩的性情却决定了我的恶运, 如果我违背性情去追求那种符合某种概念的命运,我又很可能不会快乐;再说就 算我能做到象李安那样闭门不出五年,要是我没有那1%的天份和机遇呢?那我不 是白苦了?看来我只能穷开心一辈子了。
除了天性以外,我还幸运的有一帮穷开心的狐朋狗友。几位整天泡在一起的: 谭兄,别看脸黑得象非洲难民,却有黑帮头领的架式,一对好像睡不醒的猫眼笑 起来阴阴的,说话慢悠悠的,拿手戏是用南方普通话念高尔基的<<海燕>>和抱把 红棉吉他用破锣嗓唱‘请跟我来’,够恶心人的吧?很让人想不通的是就有挺多 姑娘跟他去了,神了。黄兄,油光粉面的小白脸,整天打扮的整整齐齐象个绅士 似的,那天上他宿舍正碰上他在折腾他的头发,嘿,对着一面小圆镜子,左面看 看,右面看看,上面看看,低头还看看,最后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于是哼起那 首粤语歌:少爷威威,少爷威威,穿上‘亮’衫追女仔。他会对着一大帮姑娘朗 诵歌德那首诗:苍穹轻拥着山峦,月光轻吻着海波;这般的柔情有什么意义、如 果你不吻我?最后一句还配上动作和表情,大家都快吐了。还有一次大家酒足饭 饱要散伙的当儿,他大概觉得风头还没出够,居然抓起每一个在场的人的手象欧 洲绅士那样行吻手礼!!!!大家肚皮都笑痛了,我们都赶紧去洗手。我知道来 玩的女孩子里有不少人挺喜欢他的,脸上的表情就是既羞还喜的,但黄兄那种对 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态度又让人家望而却步了。冯兄,实实在在一个人,我敢打 赌地球上找不到脾气这么好的人啦。要是打起仗来,他就属于冲锋陷阵第一个送 命的炮盔。要是我们拿他开心开得太过份的时候,他会气鼓鼓地呆在一边不讲话。 我呢,想了半天自己有什么优点居然想不出来,唉,算是个随和爱热闹的人吧(在 美国这么多年也渐渐习惯了一份静谥)。信奉庄子那句话: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别 问我这句话什么意思,因为我也半懂不懂。
别看我用调侃的语气形容这些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反正我们玩得很好 很随便,没事就在一块儿,我们也不是一个单位的,只是挨的很近,要是这个人 到月底没钱了就到那个人那儿吃。要是到了西瓜上市的季节而大家还有点钱,就 会抓阄让一个人去买。你要是不知道什么叫毒日头,那就夏天到南宁去体会体会。 所以我们常常到了黄昏时才像笼鸟放飞一样跑出去,逛逛江边的夜市,在凉爽的 江风中吃点田螺或酸野,然后骑车从七一广场那个大斜坡上比赛飞飙下来,体会 那种风之子一般的自由感觉。有一次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屎,膝盖上缝了好几针, 只能跛着脚走路,本来对我这种整天在球场上狂奔乱跑的人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 的事儿,可这次最难受又让人难以起齿的是好长时间腿不能弯,而国内的厕所是 蹲式的,那会儿差点儿练成单脚桩功夫。
我们住的地方有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麻村。除了我们这两个单位和一个苗 圃,外面有很多农田,春天的时候绿油油的油麻菜份外惹人眼。尘土飞扬的小路 边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卖铺,卖点烟阿酒阿什么的。到了晚上路上也没路灯,要是 月亮大饼露露脸还好,要是没有黑漆漆的加上田里叫不出名的虫子的怪叫就有点 渗人,好像白衣长舌头吊死鬼就在身后一样。那天我们一帮人在谭兄那喝酒,到 了两三点的时候,没烟了。谭兄醉醺醺地到小卖铺买烟,到那一看,门已经关了, 就敲敲门,“咚咚咚”,里面看铺子的是个老头,惊醒起来,却先不开门,慌里 慌张地用粤语问:是谁呀?这个死谭兄居然要开老头的玩笑,压低嗓子象特务接 暗号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说:是、、我、、呀。老头吓坏了,声音颤抖着:你到底 是睡?谭兄这才报上名说是要买烟。我们在他宿舍里聊得正欢,忽听外面传来一 阵鬼嚎的声音,在静得怕人的夜空里非常刺耳、良久不息传得老远,心里顿时硬 生生打了个激泠,煞白着脸互相望着,谁也没说话,口沫横飞的黄兄脸快成了白 纸,刚刚还闹腾腾的房间忽地静的鸦雀无声,外面又是一声鬼嚎,比上次明显近 了好多,好像冲着我们的方向,接着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我们往外面望去,对 面的四层宿舍大楼好多家都同时亮灯,还有人影晃动。最后一声恐怖的鬼嚎就在 门口,然后就是那张黑漆漆的脸,挂着令人讨厌、得意洋洋的笑!我想<<射雕>> 里黄老邪的四海潮生曲大概就这个效果了吧?
这种搞鬼搞怪的事好多好多,到现在我想起来还会笑,但有一件事却让我们 看到了谭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有一个深夜我们从外面闲逛回来,抄近路从南湖 公园回去,说说笑笑地骑到一座石桥边,南湖长得像个宝葫芦,不长的石桥就从 瘦瘦的腰间跨过,在桥上往两边望,湖面如镜豁然开阔。月光如水让一切景物看 起来象透过滤色镜而变得虚幻,岸边树影丛丛分不清是依依的杨柳还是萧萧的月 桂,反正都象睡熟一般,风一吹还忽悠忽悠的瞎晃悠。我们这帮麻村土人并无心 吟风赏月,只想赶回家睡大觉。前面几个家伙骑过去了,谭兄却停下来、把单车 放一边、走到一个栏杆边、不声不响、若有所思的不知是望着湖水还是望着水中 月发起呆来!我觉得很奇怪,也停了下来看看究竟。他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声 音低低的象从时间隧道里传出来:我记得很真切,这是我和我第一个女朋友分手 的地方。原来如此!此情可堪,我压住一向爱开玩笑的天性,居然破天荒受到了 一点感动,于是搜索枯肠念了一首唐诗给他听:“独上高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 连天;同来赏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他那黑帮老大的脸居然显出一份激 动,点了一只烟默默抽起来。回到宿舍人家问你们俩哪去了,我把事情告诉他们, 那帮家伙可不管那么多,大笑不止:谭哥真衰呀,多情种子呢,哈哈哈。谭兄后 来还要我把那首诗抄了给他,也不知道拿来干什么用。
我们想方设法地寻开心,派对形式花样翻新。有一次我们自己编了一个小品: 由谭兄扮演一个卖假药的江湖郎中,他那副模样贼眉鼠眼加几缕老鼠胡子,整个 一黑脸葛优;冯兄扮演病急乱投医的病人,吃了假药一阵肚疼后两腿一蹬睁着不 甘心的死鱼眼见了阎王;黄兄演整天游荡爱管闲事的无赖,歪打正着成了打假英 雄;我呢,就演一个无聊的跛脚警察,打扮得像三十年代那种傻不楞登的样子, 戴个大圆帽,穿个半截的破裤子。黄兄一看出了人命,咧开嘴大喊出人命呐,谭 兄撒腿就跑,我就从一堵破围墙那边翻将过来,一跛一跛、费一番周折,逮着他, 还用那种很土的南方普通话大喝:你还往哪跑?跑到香港,香港要收回,跑到台 湾,台湾要解放!当时真是笑得大家前仰后翻!看着大家笑,我的心里也痒痒地 想跟着笑,可是角色又要求我作出很凶恶的样子,把我真的憋坏了,肚子憋得隐 隐作痛,脸上的肌肉都有点抽动了吧?从此我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演<<大话西游>> 里被唐僧恶心得上吊的小妖。那次的派对是在一个朋友的后院,紧挨着一个鱼塘, 塘里的水随着轻柔的风荡过来荡过去,好像我们当时的欢快心情。
很无聊是不是?当时我有一位中学同学在城市南面的一个单位上班,骑车大 约四十分钟,我这位同学跟同单位的一位女职工出了那桩子事儿,被领导抓了处 分,那时候这种事还不算小事。看着他那本来英俊的脸变得苍白憔悴,清谥的眼 神变得茫然痛苦,健谈的小伙子在聊天时常常地出神,心里很难过。家也不在附 近,于是我们常常邀他过来玩儿,喝酒打牌跳舞,慢慢的,在这种快乐的气氛中, 他就恢复了过来。我想心灵的创伤就象肉体的创伤一样是有药可治的,我们很高 兴看到一颗受伤的心没有封闭起来让可怕的疤痕留在心深处。
临出国的前几天,我又和几位来到了大排档上,还是穷的叮铛响,大块地吃 着狗肉,大杯地喝着入口如刀的烈酒,看着天边如血的残阳晚霞渐渐地侵染了那 片油麻菜田,还有田间长长的小路,它记载着我们的脚步,我们不禁又唱起了那 首已经唱了好多年的歌----“哪天再重聚”。一生中可数的几次,泪水模糊了我 的视线,将夕阳和纯纯的友情折射成了无数、无数、金光闪闪的星点,永远地存 留在我生命的行囊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