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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该熄灯睡了,他却还不回来。想了想,决定打电话问他。 “妳先睡吧。我和朋友在谈重要的事。”他压低声音解释。 快十一点了,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在这时候谈不可?听他语气,明显不愿多说,我不便再追问。 大概十五分钟后,黑暗中,他开门进来,我立即翻身把床头灯打开。 “我们决定了,明天吃早餐时,要和教练谈。我们认为应该改回原来的strategy。”他神情严肃,彷佛宣布一件攸关生死存亡的事。 我马上联想到宫廷历史剧里的情节,这是逼宫? 白天的三场球赛,战况一面倒,彷佛是一场杀戮。队上的一位先发球员沮丧的几乎要哭了,观战的家长也不忍心再看下去,就盼着比赛赶快结束。这教练也不知怎么想的,把比赛当练习,贸然采取一种新战术,球员不适应,家长也看不懂。好几次,眼看球就运到了自家篮下,一传再传,就是没人敢切入或跳投,深怕教练喝斥出手时机不对。 明天还有最后一场比赛,所以儿子和队友们决定采用他们熟悉的战术,做最后一搏。 照理说,球员应该绝对服从教练,即使是错的指挥系统,球员也必须贯彻。如果是我家大儿子如此冒进,我必然劝阻。他一向不服权威,所以我多半对他踩剎车。这小儿子在家向来是个乖乖牌,比较压抑,不太坚持己见。如今他敢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为娘的倒有几分窃喜。这种教养双重标准,我姑且美其名是“因材施教“。 只是这教练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东欧移民,读大学时曾打过校队。他爱球成痴,颇有定见。据他太太描述,闲暇时,他不仅看球打球,还费劲教青少年打球。和他聊天,话题总离不开篮球经。 这几个十四岁的孩子想说服教练,情况不会如他们想象的乐观。然而姑且一试又何妨,最坏的情形还能怎样? 隔天儿子起个大早,他和队友相约在旅馆餐厅碰面。我梳洗完毕下楼吃早餐时,看到五个球员围坐在餐桌前,正等着教练来用餐。他们神情轻松,彼此还能打闹说笑。我又突发奇想了,冲突情节就要上演,这是现代版西式鸿门宴吗? 我和先生故意慢慢吃着早餐,不时偷偷朝他们观望。我都吃了两根烤香肠,一个煎饼,一杯yogurt,连喝两杯果汁,教练却还不现身。我已经不能继续吃更多了,只好收拾餐盘离开现场,我还得回房打包行李准备checkout。我再回头瞄一眼,这几个青少年谈笑自如,没显出急躁之气。 过了一会,儿子进房来拿游泳裤。 “你们和教练谈了吗?“我沉不住气问他。 “他没有下来吃早餐。“他语气平和。 “那你们可以去敲他的房门,找他谈呀!“我忍不住献计,好像有点唯恐天下不乱。 “算了,不用了啦!”他急着出去,他和那些“同志们”约好去游泳池玩水。 夜长梦多,果然不错。古今多少流产政变兵变,都是在一夕之间转向!罢了,这些毛头小伙子,嘴上说说算了,大人倒是当真了。 下午两点的球赛,看来赢面不大。家长们拟好plan B,球赛一结束,趁着商店还营业,火速赶去shopping,也算这次美加边界篮球之行的附加价值。 虽然心态如此,但一到比赛现场,人的争强好胜心就被唤起,谁也不堪承受最后一名。所以,家长们还是输人不输阵的加油嘶喊。上半场,双方呈拉锯战,比数差距不超过四分。教练在场边大声叫喊指导跑位,有时还把几个主力球员换下来耳提面命一番。 中场回来,战情更加紧绷,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场上的球员好像不再绑手绑脚,我先是发现打center的那个小子,以他一向擅长的isolation play,拿下好几分。儿子是point guard,昨天那三场球,教练一直要求他只做某种pass。这会儿,他放手远射摘下三分,之后又切入上篮得分。其他几个球员彷佛也受到感染,互动之间,他们又重新找回熟悉的进攻节奏与模式。教练先是在场边喋喋不休,纠正跑位与传球,后来随着比数拉开,教练音量逐渐减弱。终场时,以十二分之差,我队在三连败之后,终于辛苦赢了最后一战。 赢球是硬道理,管他白猫黑猫,能捉老鼠就是好猫。教练这时也不好再多计较,闭口不提那个原先莫名其妙的strategy。胜利的欢呼与滋味,让他面容柔和,散发着光采。 “你们还真有chemistry,都豁出去放手打球啦!”我把儿子拉到身旁问他。 “我们中场休息时,就讲好要这么做。”儿子回答。 “喔?那教练也同意了吗?”我有点出乎预料。 “他不会接受的,是我们五个人的决定。我们总共只有九个players,教练如果生气,他也不可能同时把我们五个人换下场。而且我们当中有四个是starters。”儿子轻描淡写分析。 这位素来家里的顺民,我对他有了意外的认识,心里真是忧喜参半。这么看来,有时是大人太循规蹈矩,英雄出少年,也是造反出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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