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纽约的四月,天气最是反复无常,月初的气温升上三十度,月底又突然飘起雪花,忽冷忽热。祝明因为昨晚搬家,出了身汗,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得了感冒,后半夜开始发高烧,早上强撑着起来,去了趟洗手间,感觉头重脚轻,浑身没劲儿,不得不回房间躺下休息。 房东罗太太是位五十多奔六十岁的老妇人,人很瘦,她自己说从香港移民过来的,八十年代以前生活在内地,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说和不想说的过去,没必要刨根问底。不过罗太太还是更中意讲国语,广东话不是她的强项。她孤身一人,没有其他的家人在这里出现,也从未听她说起过家里人。 祝明第一次来看房的时候,罗太太表现得很热情,带他楼上楼下参观介绍,还端出水果来招待他。让祝明感觉真像回到家里一样亲切,温暖。 空出来的是二楼一间单房,报纸广告上开价三百,罗太太主动表示如果祝明愿意当时就定下来,她可以减到二百八。 感觉还不错,房东很和气,租房最怕的就是遇上那种挑剔的房东,一上来就给你定下十条八条的规矩,用水用电都盯着你,动不动就拿出水电瓦斯气账单来抱怨花的太多,让你时刻都小心翼翼的。 祝明对此有很深的体会,他感觉这位罗太太还不是那种苛刻的人,应该会好相处。就这么着,祝明当时付了订金,定下搬家的时间。 虽说家当不多,只有几件行李和一些零碎的常用物品,可楼上楼下跑进跑出,还是出了一身汗,而且楼梯很窄,穿着厚衣服搬东西笨手笨脚地,祝明图省事,随手脱了厚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结果当晚就病了。 躺在床上昏睡,恍惚间觉得房内有人走动,强睁开眼,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细长的身影站在门口正伸手从屋顶的吊柜里拿东西。祝明不禁吃了一惊,神志也清醒了一点,半坐起身来。 站在一把折椅上,正在拿取衣服的罗太太一回头,看到祝明半坐在床上,两眼发直地望着她,也有点意外,“啊,还以为你出去了呢,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罗太太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拿着衣服,抬腿从椅子上迈下来,“天气冷,我拿件衣服,你接着睡吧。” 祝明觉得自己的脑筋大概是烧糊涂了,一时间想不明白,罗太太为什么要跑到他的房间里来拿衣服,搬来之前罗太太可没说要跟他合住一个房间啊。这会儿感觉浑身酸软,头也昏沉沉的,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不自在。 捱到中午,祝明爬起来去洗手间,洗漱一番出来,经过厨房。罗太太探出头来招呼他,“哎,YOUNG MAN,这么能睡懒觉?洗洗手,过来吃点东西吧,我今天做的菜多。” 祝明向前挪了两步,见餐桌上摆着两只盘子,里面好像都是凉拌菜。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一点胃口也没有,“谢谢,不用了,我有点头痛,回去再躺一会儿。” 扶着墙壁,走回自己房间,躺下。 过了大约半个钟,罗太太在门外叫他,“哎,祝明,起来吃点东西吧,”,随着话音,房门被推开,“我特意给你煮了一碗鸡蛋面。” 罗太太说着,走到床前,伸手按在祝明的前额上,“你肯定是昨晚着凉了,我还跟你说要多穿衣服,你就不听话,看,这下病了吧,你还年轻,不知道爱惜自己,等到老了你就知道后果了,我那里有治感冒的药,你先起来吃饭,然后再吃药。” 祝明坐在厨房的餐桌旁,面前放着一只青花瓷碗,清汤细面,碗里卧着一个鸡蛋。罗太太还在客厅的柜子里翻腾找感冒药。祝明注意到,客厅里有一张挂着帷幔的单人床,他这才明白过来,罗太太是住在客厅里,今天早上的举动也就不奇怪了。 歇了一天,祝明已经很知足,吃了两粒罗太太给的药,感觉好多了。第二天一早还是坚持爬起来去上班,好几件事都在等着他去办,想偷懒都难。 出门在街口等公车等了半天,早上交通高峰时段,车多人挤,公车迟迟不到,祝明等的心焦,有开车的人经过公车站停下,向站牌下正在等车的人招手。祝明心里犹豫要不要搭车,他还正在考虑,已有人上前拉开门坐进去了。 既然错过就算了,还是耐心等公车吧。 坐公车到七号地铁总站,急匆匆钻入地下,从昆斯赶到曼哈顿,出了地铁,一路小跑,到办公室时还是过了九点。 公司里的同事都过来问候,犹太裔老太太凯西一只手搭着他的肩,关切地说,“你应该多休息,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祝明一一回应同事们的好意,表示感谢。他的这摊子活儿别人也帮不上忙,还得他自己来。 坐下来先整理文件,拉开抽屉,瞧见志伟写给他的纸条,上面有联系电话和地址,时间过得真快,上次碰面已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这阵子自己一直忙得四脚朝天,顾不上联络志伟。不知道志伟这家伙是怎么搞的,躲躲闪闪,好像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家难得在美国遇上,有什么事也应该直说,好互相照应。 也许是志伟的现状不佳,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见他。祝明想,还是自己主动点,先打个电话去问问,约个时间见见面,好好谈谈,如果真是他有难处,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出门在外,远离家乡,独自一人在新的环境里立足谋生,个中的艰难,没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电话打过去,原来是一家中餐馆,接电话的女人一听不是要订餐而是找人,态度立马冷淡下来,没好气地说,“他不在这里做,辞工走了。” 祝明还想再多问一句,那边的电话就断了。愣了一会儿,祝明心里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志伟为什么要放弃在深圳的高薪职位,跑到纽约餐馆里打工呢?记得有一个气质很好的中年女性在志伟在一起,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对她的印象还是挺深的,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 再看看地址,是在下城,祝明打算等自己的感冒好了,直接上门去探望志伟。 过了两天,身体基本复原,按照志伟写的地址,祝明找到那家离唐人街不远的廉价旅馆。这里的环境和居住条件让他吃惊,见到的住客没有一个是体面之人,这里更像是酒徒和瘾君子们聚居的营盘,若非亲眼所见,凭谁说都难以相信。 祝明向门口收房费的一个白人打听志伟,那个胡子拉碴,一头乱发,浑身脏兮兮的中年白人翻看了一下桌上的登记簿,一翻眼皮,“他走了。” 走了?志伟就这么消失了,祝明还有一个疑问上次见面没来得及问志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