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安平是五十年代有名的大右派,是邓小平钦点不予平反的五大右派分子之一。 之所以要写储安平, 是因为在女儿钢琴老师家, 听到她一位师兄演奏的《百鸟朝凤》,这是由储安平的公子储望华根据同名唢呐曲改编的钢琴独奏曲。想起储望华有幸在澳大利亞安度晚年,不禁想起了他父亲储安平的悲剧人生。
储安平是江苏宜兴人。宜兴是江苏南部的一个县,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出产有名的紫砂壶。宜兴近代出了不少悲剧人物,比如有名的小开潘汉年,这里就不节外生枝了。储安平1909年出生于宜兴,出生六天母亲就去世了,十四岁父亲又因病去世, 于是储安平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幸而得到伯父的照顾。1928年,储安平进入上海光华大学学习,1932年毕业。在校期间爱好文学创作,成为新月派的后起之秀。新月派中的大佬胡适和徐志摩等都有过英美留学经历,对储安平成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有着深远的影响。
1936年储安平赴英国伦敦大学深造,两年后回国,先后担任《中央日报》编辑、复旦大学等校教授。 储安平在中国的第一次出名,在于创办了《观察》周刊。这本杂志于1946年9月1日创刊,大力抨击国民党的昏暗和腐败,提倡“民主、自由、进步、理性”, 深受知识分子喜爱,订数从400来份上升到10万来份。 终于在1948年12月24日被国民党查封。新中国成立后,《观察》杂志得以复刊,后来改名为《新观察》,储安平仍然担任主编。
储安平在五十年代的悲剧起源于他转任《光明日报》总编辑。1957年初,毛泽东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所谓双百方针,中共决定将《光明日报》交还给民主党派,《光明日报》社长章伯钧一再邀请储安平出山。储安平盛情难却,于4月1日出任了《光明日报》总编辑,结果总共只做了七十多天, 就因为“党天下”的发言受到批判,六月八日被迫辞职。 让我们看看储安平“党天下”发言的前因后果。
1957年4月30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召集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座谈,请他们帮助共产党整风。6月1日,中共中央统战部邀请民主党派人士举行座谈会。有些民主党派人士此时已经有些不好的感觉。但是生性耿直的储安平还是决定不仅给小和尚提意见, 也要给老和尚提意见,在座谈会上发表了题为《向毛主席和周总理提些意见》的讲话。我们且看储安平的原话。 储安平说,“解放以后,知识分子都热烈拥护党,接受党的领导,但这几年来党群关系不好,而且成为目前我国政治生活中急需调整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关键究竟何在?据我看来,关键在’党天下’这个问题上”。他认为,“领导国家并不等于这个国家即为党所有,大家拥护党,但并没忘了自己也还是国家的主人”。“政党取得政权的主要目的,是实现他的理想,推行他的政策。为了保证政策的贯彻,巩固已得的政权,党需要掌握国家机关中的某些枢纽,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但是在全国范围内,不论大小单位,甚至一个科一个组,都要安排一个党员做头儿,事无巨细,都要看党的颜色行事,都要党员点了头才算数,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这几年来,很多党员的才能和他担任的职务很不相称,既没有做好工作,使国家受到损害,又不能使人心服,加剧了党群关系的紧张。但其过不在那些党员,而在党为什么要把不相称的党员安置在各种岗位上”。他由此得出结论:“党这样做,是不是’莫非王土’那样的思想,从而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家天下的清一色局面。”而且进一步指出:“这个’党天下’的思想问题,是一切宗派主义现象的最终根源,是党和非党之间矛盾的基本所在。”
平心而论,储安平“党天下”发言都是大实话而且切中时弊。和储氏对国民党的批评比起来, 应该说是温和多了。有人回忆说老毛听了储安平“党天下”发言,有好几天睡不着觉。这种回忆实在难以置信。老毛是杀伐专断的领袖,享受的是摧枯拉朽的快感,怎会如此多愁善感? 更何况1957年5月15日老毛已经写了《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 文中说: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总是留恋他们的旧世界,对于新世界总有些格格不入。要改造他们,需要很长的时间…….”;右派有两条出路 “一条,夹紧尾巴,改邪归正。一条,继续胡闹,自取灭亡。”已经是磨刀霍霍了。储安平“党天下”发言, 弗宁说是为毛提供了又一个评判的靶子。储安平6月8日开始受到批判,11月12日被免职, 接着被列名重点批判的五大右派(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 彭文应和陈任炳),从此坠入深渊。和他一起被批成右派分子的,还有党内外五十五万正直敢言之士,包括日后的国务院总理朱鎔基。反右运动基本消灭了党外的不同声音,老毛得以放手发动大跃进。等到文化大革命发动,党内的不同声音也被消灭了,中国历史也进入了十年的黑暗时期。
反右开始后,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储安平就消失了, 从此只有苟延残喘。和别的右派比,储安平的生活尤其不幸。据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储的夫人嫌弃丈夫是右派,决定要离婚。 这也没什么, 因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让人万没有想到的是,储夫人住着储安平的房子,却跟另一个男人明来暗往。时间一久,即被察觉。这个男人是宋希濂,国民党被俘将军,1959年被特赦。一个知识分子所不能接受的人格侮辱, 就这样降临到储安平的身上。储安平已经是生不如死了。等到文革开始,储安平的境遇更加凄惨。据储安平的公子储望华回忆:“有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去探望他,给他带去些食品衣物,他独自住在一间阴暗的小茅泥舍中,房间的一半是他睡的’炕’,另一半是一格格正在繁殖的菇菌,屋子里黑暗潮湿,充满着霉腐恶臭,完全不是人住的地方。”1966年 9月上旬的一天, 储安平终于不再忍受,离家出走, 从此不知所终。
储安平的最后结局是一个谜,他的家人也不知道。有人说他在天津跳海了,也有说他是在青岛跳的海,还有人说他没有死,而是在江苏某地一个山上当了和尚。这些都只是传说,虚无缥缈,死无对证。我们现在只能说,储安平是不知所终,以他的个性推断,他是很可能自杀了。斯人已逝,怎么走的, 已经不重要了。
储安平是美男子。章诒和在《往事并不如烟》中, 描述她第一次见到储安平时的情景,觉得他“面白,身修,美丰仪”,颇有魏晋人物遗风。这样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不幸陷入政治的泥潭而不能自拔。想想他如流星般璀璨却不知所终的命运,不由得悲从中来: 中国之大, 何以就容不下 储安平们的一张书桌?真心希望储安平式的悲剧不要一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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