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涛（德国）

今年6月7至8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美国总统奥巴马在美国南加州兰乔米拉奇镇安纳伯格庄园举行了所谓的『双人舞』峰会，中美双方就朝鲜核问题、网络安全、气候变化以及自由贸易等问题交流了看法，并达成了一些『共识』。中国方面高调称这次会晤为：两国元首共同确立了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相互尊重、紧密沟通、合作共赢的战略共识，『对中美两国乃至亚太地区和世界都具有重要意义和深远影响』。而美国方面对此次习奥峰会在共识和结论提法上则保持较为谨慎的态度。美国一开始就暗示，习奥会谈未必一定要有共识和结论，旨在相互交底或交换意见而已。事实上，这次峰会并不可能达成什么具体的共识，双方主要是想了解彼此在军事和政治层面上的『战略意图』，以确定其在两国博銮中的位置与战略。这次习奥会谈并没有改变中美之间的战略紧张与不信任现状，只是两国为防止进一步的紧张与冲突而作出的一种相互制约的尝试而已。

习奥峰会的背景

这次习奥会谈，是在中美两国相互猜忌十分严重的时候举行的。近年来，中国与其亚洲邻国（如日本、菲律宾、越南和印度等国）在领土领海主权方面的紧张局势不断升级。奥巴马政府自2011年宣布将其外交政策重心转向亚太地区之后，美国一直加快推进其“亚太再平衡”的策略。亚太地区这一新的变化使得中美关系持续紧张，相互间的战略不信任则日益加深。中国在亚太地区主导力的不断增强以及其咄咄逼人的军事力量，让美国及其亚洲的盟友深感不安，并对此作出种种反制应对。而中国则将美国重返亚洲和加强对中国与其邻国争端的插足视为『敌对』行为，且予以强烈的回应，比如在东北海和南海争端中以及在网路攻击上展示出不示弱的姿态等。

中美关系的这种持续紧张和缺乏信任的现状，与冷战后制度迥异的大国间关系的某些特点不无关联：由于在制度、发展模式、价值观、利益取向和思维方式等方面的重大差异，以及对对方政治和军事战略意图的不清晰，中美两国关系一直摇摆于『盟友与敌人』之间，即处于『亦敌亦友、挑战与利益同在、竞争与合作并存』的模糊状态。这种所谓新型的大国关系既有相互遏制与对抗的『零和博栾』特性，也有某些『合作共赢』的可能。

另外，由于经济危机等因素，美国在全球范围内的影响力日渐衰退，其国际政治事务主导者的角色益发式微，因此美国担心下一个『可能接替』其国际社会主角的中国会破坏美国式的发展模式与理念。中国是有史以来国际社会中第一个非西方的新崛起的专制极权大国，可想而知其对现在仍由美国及其西方盟友主导的世界秩序将起何种作用。除此之外，美国对中国发展的担心与战略上的不信任，还由于新上任的中国领导班子所宣示的『不许否定毛泽东』的政治路线和治国方略。尽管习近平在峰会中强调『中国梦』与『美国梦』的『相通性』，但奥巴马却不会同意让保障个人自由的『美国梦』被强化『毛式』国家权力的『中国梦』所取代。

中美不同的诉求

在习奥峰会上，中美双方所关注问题的重点各异。美国重视网络安全、经贸、对台军售和人权等问题。而中国则强调建构所谓的『新型大国关系』与『合作共赢』理念（中方提出『新型大国关系』的概念和反对G2即『两国集团』的提法意即，中国的崛起不会引发大国之间的重大冲突或是战争，也不会与美国结盟而共同称霸世界。但在历史上，新崛起的大国通常会与老牌的大国发生大的冲突），以及与之有关的地缘政治问题（如阐明其在钓鱼岛和南海主权争端上的原则与立场）。自中国经济崛起以来，美国希望中国在『国际和地区热点问题』上扮演负责任的角色，如在朝核、伊朗、叙利亚和全球气候等问题上有更积极而建设性作为。中国却要求美国讲清楚其在亚太地区增强外交投入与军力的真正动机与目的。华盛顿期望北京在国际事务中遵循美国自二战以来主导和建立的西方式『全球契约』，即主张更自由的经济、更和平的国际关系和更民主的政府等。与美国的发展理念、模式和普世价值相抗衡，中国则推出其坚持一党专制和压制自由的『中国梦』，推销其所谓『世界上的各种文明、不同的社会制度和发展道路应彼此尊重，在竞争比较中取长补短，在求同存异中共同发展』的模式。北京在对美政策上遂采用『即制衡又合作』的方式：一方面尽量避免陷入『零和博銮』的危局，另一方面则极力防范华盛顿的『颠覆阴谋』。而美国对中国的战略是，用政治、经济和军事等手段迫使中国逐渐改变其思维方式和运作机制，从而最终融入由美国主导的西方世界秩序中去。华盛顿意在促变中国，北京则梦想『同化』美国。

中美对话的动因

冷战后国际关系出现新的格局：相互竞争的主要大国很难运用战争来解决其纷争，冷战时期两大对垒阵营似的格局已没有存在的可能，任何单一大国已无法独自处理全球性的挑战和问题，经济全球化的深入使得主要大国之间的经贸合作关系密切和相互间的依存度增大，大国关系处于即竞争又合作的混合状态。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在国际体系中作用的日益增大，美国不得不正视中国发展的现实，逐渐接受与中国建立『即抗衡又共存』的新型国家关系，尽管中美在发展模式与价值观等方面始终存在着重大差异。而为了获得和增大其和平环境下的『战略发展机遇』，中国必须与当今唯一的世界超级大国保持『友好』的关系。中国的发展不能没有美国的参与和支持。与美国直接抗衡，对中国的发展有害无益。全球化进程使得中美两国面对越来越多的共同挑战和问题，如全球经济危机、核武扩散、恐怖主义、国际和地区热点问题、气候变化和能源保障等。中美之间频繁的经济往来，也增加了两国间合作与对话的机遇，以及减少了双方公开对抗和大规模冲突的可能。目前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债主和第三大出口市场。中美两国联系的不断发展和相互依存度的增大，也迫使双方在思维与运作方式上作出一定的调整，以减少两国关系中『零和游戏』的因素。近年来，中美双方均在尝试着接受这样一种观念，即对方的繁荣也就是自己的兴旺，美国应乐于见到中国的『和平崛起』，而中国则应承认美国在国际社会中的持续主导地位。因此，习近平和奥巴马均在此次峰会上提到，两国应加强沟通，增强互信，以对话的方式来解决分歧。

习奥会谈的结果

虽然，美国总统奥巴马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其两天非正式会晤之后均宣称，他们在网络安全、朝鲜核项目等许多问题上交流了看法，也达成了一些『共识』，比如：一、中方愿意在网络安全上与美方进行所谓的『务实合作』，以中美战略及经济对话的机制和设置中美工作小组的方式来应对网络入侵和盗窃问题；二、中美两国均『表示同意』朝鲜半岛无核化，不接受朝鲜为核国家；三、中美双方愿意以对话的方式来解决两国间一些不必要的摩擦；等等。然而，习奥的这些『积极的表态』并未改变美国和中国之间始终存在着的制度、利益和价值观等方面的实质性冲突与博銮状况。

中美在太平洋地区的角逐和争斗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根本上的消减。美国绝不会轻易放弃支持日本或韩国扩军以及与菲律宾和缅甸结成联盟的意图和行为。在关税贸易冲突、投资壁垒以及汇率争端等方面，中美之间的摩擦也将继续维持甚至出现升级。而中美在网络空间中的秘密战争，则不会因为习奥在其峰会上的『合作许愿』而有所停歇。中美在国际和地区热点问题上态度迥异和咄咄逼人的态势，同样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改变，如双方在应对伊朗和非洲许多地区冲突（如叙利亚）中的分歧不会消除一样。也就是说，战略上的互不信任是在中美两国『唯一流通的货币』。

另外，中美两国国内的政治动机也助长双方的冲突和妨碍其关系的融洽。中国执政党及其军队内部要求坚持其一党专政体制和张扬民族主义的诉求，使中国对外更具侵略性的色调，让美国及其盟友深感威胁。而美国则试图从其传统的对华政策的原则困扰中摆脱出来，即如何来界定中国与美国的关系问题：中国是敌人还是伙伴，美国是否能与之共同繁荣和发展？奥巴马似乎解决了这个美国自尼克松以来存在的问题，即将美国的外交政策重心转向太平洋地区，明确了美国的对华政策标准与原则。以夷制夷或威逼利诱兼施，应是美国现阶段对华政策的基本方略。

习奥『双人舞』峰会强调以个人关系的发展来增强中美两国间的互信与关系，这表明，两国对以制度和价值观为基石来增强其相互间的信任和理解的途径不报幻想。既然在发展模式与价值取向上不能找到共识，那就只能从加强两国领导人个人的关系上入手。不过，这实在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了。另外，华盛顿故意让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因故』不能偕同奥巴马出席峰会，显然是出于对习近平夫人彭丽媛的军人和政治背景的考虑，亦可看着是中美两国制度与价值冲突的一个特出表现。此外，在习奥会谈结束后不到三天，美国和日本就开始举行一项联合夺岛演习。这完全可以被视为对习奥峰会『结果』的一种变相否定或嘲讽。

正所谓：习奥峰会散宴，人走茶凉，两国间的网络攻击一如既往，朝核问题随时有可能再度炒热（北京不一定始终坚持朝鲜无核化的立场），中国与其周边国家的领土争端再起，美中在台湾军售、经贸、全球气候和能源保障等问题上的争执有增无减，『华盛顿模式』与『中国梦』继续互相抗衡，中美两国的战略不信任或将以新的质量展现出来，中美双方未来卷入或参与局部军事冲突甚至在双方间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并没有完全被排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