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涛(德国)
7月13日,中共中央编译局副局长俞可平在《新京报》上发表了一篇以《如何实现有序的民主》为题的文章。该文迅即被中国主流传媒广泛转载,亦被外界看作是对『反宪派』观点的某种否定。有分析甚至揣测,俞可平的再次出击,可能意味着北京将掀起新一波的『民主大讨论』。俞可平重谈『民主』与『改革』,倒底释放了什么信息?他这篇文章的发表,是否意味着对当前中共高层政治左倾的某种『反动』?
如同他以前的有关民主的一些文章一样(如《民主是个好东西》、《增量民主》等),乍一看,俞可平这篇文章,满篇满纸都是民主法治等漂亮词汇,但仔细研读和分析一下就会发现,那些潜藏在民主、自由、平等和权力制约等美丽词藻背后的真正用意或指向。
在《如何实现有序的民主》一文中,俞可平一开始就放出豪言,『推进民主并不必然导致秩序失控』,『民主是人类社会的发展潮流,不断走向民主是不可逆转的政治发展趋势』,等等,给人一种气势宏晖、撼人心魄的感觉。然而,他在这里谈的是什么样的民主,却值得仔细地推敲一下。
按照俞可平的观点,民主之所以对中国发展如此的重要,是因为:『民主也是我们共和国的生命』,『十六大强调党内民主是党的生命,十七大强调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其实就是三个统一,即“党的领导、人民当家做主和依法治国”三者的有机统一。三者之中核心的内容是人民当家做主』,等等。不难看出,俞可平这里谈到的民主,是中共所谓的『人民民主』或『社会主义民主』,即『人民当家作主』式的民主。这显然与中国『自由派』们所倡导的『宪政民主』等价值相去甚远,风马牛不相及。
在谈到『重点领域』的改革要有突破时,俞可平警示,『政治改革或民主建设滞后』有可能让非法的腐败转化成合法的特权,会带来『我们深恶痛绝的腐败问题』,同时也会导致官员财产的公开面临两难困境和政府公信力的下降,等等。但是,他也强调,民主也不能超前,『超前我们有过惨痛的教训,如当年的‘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这里,俞可平把中共前三十年搞的『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也算作是民主的一种实践,只不过认为它太『超前』罢了。俞可平要求在重点领域(如后面提到的党内民主等)的改革要有突破,其用意是,想解决『官员财产公开面临的两难困境』和『政府公信力的下降』等问题,从而增强中共的民意基础和执政的合法性。这一点被外界看着是该文的亮点之一,因为『官员财产公开』是中共体制改革中的一个关键点,即让政府的行为透明和受到社会的监督。然而,在中共内部,提出官员财产公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温家宝对此提了很多年,但至今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因此,俞可平在此呼吁改革和实现官员财产公示,不过是重提旧事和喊喊口号罢了,最后也难以付诸实施。
俞可平认为,实现民主的正确路线是,『从党内民主到社会民主』,『从基层民主到高层民主』,『从更少的竞争到更多的竞争』。其理由是,党内民主是『一条成本最小、效益最高的路径』,而『中国的基层民主是可控的,代价小』,竞争能『把优秀的人给选出来』。俞可平在这里提出其实现民主的正确路线,是针对公民『对中央政府高度信任』和『对基层政府信任度偏低』的社会『现实』而言,目的是为了提高民众对基层政府的信任度,防止产生『基层不牢,地动山摇』的社会动荡局面。俞可平称,中央政府在民众中享有『高度信任』,可见他是怎样认识中共现行体制的。如是,还有什么必要去改变现存的政治制度呢。俞可平虽然也提到了竞争和选举,认为即使中国特色的『协商民主』也不应排除选举,等等。但是,他主张『更多竞争』的基初衷,则只不过是为了挑选出『优秀的人』去为中共政权服务而已。
俞可平在提出要重视参与、自由、公正和权利等价值时,却更加强调秩序、平等和公共利益的重要性。在他看来,自由和平等是『民主政治的两种基本价值』,『过去我们偏重于平等,后来搞改革开放对自由的价值更为强调,现在二者又处于高度的张力之中』。他的言下之意即是,现在中国更多需要的是平等而不是自由。『改革开放初期,效率问题更加突出,现在公正问题变得更加突出』,所以,与效率问题相比较,现在公正问题(即民众对社会不公的怨恨)是中共首当其冲要解决的问题。中共之所以应该为民众提供『更多的和更通畅的利益表达和政治参与渠道』,是因为,『如果没有足够的合法渠道,那么公民就势必会利用非正常的,甚至非法的渠道,那就会带来社会的动荡,民主参与就有可能失控』。那就是说,为公民提供利益表达和参与的渠道,是为了防止社会的动荡和参与的失控,是为了实现所谓『官民共治』和达到社会对中共执政的『最大认同』,而不是要在中国推行什么真正的宪政民主。另外,虽然公民的合法权利应该的得到保障,『但我们又要公共利益,因为国家和社会是一个共同体』。这就是说,公民权利要服从于『公共利益』,权利的施行不能损坏中共的国家利益及其政权的稳定。最后,俞可平还提到了『党内民主中的权力制约问题』(这一点也被外界看作是俞文中的一大亮点),认为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改革突破口,并称,『我们现在监督讲得多了,制约讲得少了,特别是对一把手的制约比较少』。这其实跟习近平『党要管党』和『反四风』等提法没有什么两样,可看作是中共下一轮『整人运动』的一个风信标。这里所谓的『对一把手的制约』,是权力斗争的手段,跟政治民主化和权力制衡机制的建立没有多大关联。
概括地来说,俞可平在其《如何实现有序的民主》一文中宣扬的,不是西方式的宪政民主,而是所谓的『社会主义的民主与法治』,即是『中国式』的民主与法治。文章通篇廖无新意,多是老调重弹(其先前民主和改革观的重述),充满空话套话,倒不如近来在学界盛传的所谓『预算民主』来得具体和实在。俞可平提倡的所谓『有序的民主』,其实就是不搞或拒绝宪政民主,就是在打擦边球,其要义就是:如何以推行所谓民主与法治的方式(增加党内和基层民主及公民参与渠道等)来减小官民之间的对立,避免整个社会的动荡,确保中共政权的长治久安。换句话来说,俞可平主张在中共体制内推进民主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国家秩序的全面失控和社会出现大的动荡,是为了防止中共政权因其体制发展的滞后(如缺乏官民间的相互沟通与认同等)而陷入崩塌的险境。俞可平这篇文章所释放的信息就是:中共高层应与时俱进,通过整顿执政党和发动群众(如调动群众参与反腐和基层治理)等手段,来提高中共的执政效率和挽救政府公信力的下降,以争取民心,等等。因此,俞可平的『有序民主』不仅不是对现实北京政策左倾的某种反动,而是对习近平倡导的『党要管党』、『习八条』、『毛六不』和『群众教育运动』等路线的遥相呼应,是同一个宣传攻势的一部分,只是出击的方式和使用的名目不同而已。在这里,『民主』这一词汇的运用,完全是为北京装门面和制造有利的政治话语,看上去很冠冕堂皇,其实与宪政民主等普世价值和『挺宪』毫无关系,也无助于对民主的深入讨论,倒是为中共可能的下一轮『肃贪杀富』(形同薄熙来的『唱红打黑』)的群众运动起到了营造气氛和舆论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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