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克林大橋
“...名副其實的,宗教式的信念飛躍...”
John Perry Barlow(詩人)
大學四年級的一天,我去交大看我弟弟。他正和他游泳隊的朋友苦心經營他的第一個無本買賣:在階梯教室放自己弄來美國大片,然後賣票收錢。那天放的是《美國往事》,賣出去比教室容量多一倍的票的結果是教室的每一個縫隙都站着臉上長着青春痘的學生們,就像現在北京早上的10號線。
電影是原版的,開到最大音量的電視機讓人覺得羅伯特。德尼羅等不到槍手來刺殺,自己就會聲嘶力竭而隨時斷氣。看了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但是奇怪的是,電影中的有一個鏡頭烙在我的腦子裡。在以後的很多很多年裡,我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這個鏡頭。
《美國往事》
當“麵條”和他的小夥伴們在清晨的街上閒逛,在街兩邊高大的倉庫中間的背景里,有一座巨大的橋,像一個趴伏在空中的一個巨獸。鏡頭跟着“麵條”和他的夥伴們向前走過一條又一天的街,大橋始終沉默地出現在背景的天空中。。。
幾年前,家裡來了幾個國內來的客人,其中一個說她在紐約最想做的是走過布魯克林大橋。但後來因為因為他們的行程安排,沒能成行。
盛夏的一個周六的清晨,我們坐在滿是陽光的廚房吃早餐,妻子說:我們去走布魯克林大橋!
1852年紐約的冬天極其寒冷,冰凍了布魯克林和曼哈頓之間的東河,困在沒有遮蓋的擺渡船中有一個德國移民,橋梁建築師約翰·羅布林(John A. Roebling)。他和他的兒子華盛頓·羅布林(Washington A. Roebling)擠在數千上班的人們,在寒風中打抖。15年以後,約翰接下了設計這座總長為1.8公里、世界第一座斜拉式鋼索吊橋和最長的橋的項目。但是約翰卻沒能見到大橋的完成,甚至都沒能見到大橋的開工。

約翰·羅布林
向着市政廳的方向走,我以為能一眼見到見到久聞的大橋。但在行人和機動車分叉的牌子下一拐彎,在我意識到之前,我們已經在引橋上了。
第一進入眼帘的是大橋1尺半直徑的鋼牽引索,在湛藍的天空畫着美妙的弧線,連到遠方龐大的橋頭堡。八月紐約的太陽照在身上,走在100多年古老的木頭的橋面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下層行駛的汽車偶爾的喇叭聲提醒着現實。橋上人還很少。布魯克林大橋默默地在我們面前伸展。。。
布魯克林大橋回望曼哈頓(左邊可以看到正在建造的新世貿大廈)
1869年7月6日,當約翰站在渡船碼頭上測繪將建大橋的位置時,他專心工作都沒有聽到身邊人的驚叫,一艘靠岸的渡船壓扁了他的腳趾。固執的約翰拒絕看醫生,16天以後因患破傷風而去世。約翰是在接下來的14年建橋過程中死去的20個人中的第一個。當時,約翰唯一的兒子, 華盛頓和他新婚的妻子艾米麗正在歐洲學習橋梁深水打樁的“沉箱”技術。華盛頓趕回紐約,接替他父親,成為大橋的總工程師。
華盛頓·羅布林
偶爾被穿着運動衣的跑步者和騎着藍色自行車的遊客超過,我們輕鬆地向着大橋的第一個橋頭堡走去。河上有微風吹來,河面上有帶着白帆的遊艇。觀光直升飛機飛往
不遠處的自由女神像。左面是平行橫跨河面的曼哈頓大橋勾勒出逆光中的剪影。偶爾低頭看,發現透過補在的木板的縫隙,竟然可以看到40米下的河面,黑色的河水在橋的陰影中,波光粼粼。
32歲的華盛頓對他父親的設計做了一些重要的改進,加進更多的橋梁的穩固技術,並親手設計了兩個橋樁深水作業的“沉箱”。
1870年的1月3日,大橋正式開始動工。開工後不久,其中的一個沉箱在深水中着火,正在沉箱中工作的華盛頓帶領工人最終把火撲滅。但因為沉箱上升過快,華盛頓得了嚴重的“潛水員病”,全身癱瘓。
如果沒有站在橋頭堡下面,很難想象這兩個用6千5百立方米水泥的花崗岩巨無霸的雄偉和壯觀。兩個哥德式的拱門高出橋面近500米。華盛頓曾經預言:這兩個紀念碑式的橋頭堡會讓布魯克林大橋成為一個歷史紀念碑。他是對的:1964年,他和他父親用生命建造的橋在被正式命名為國家紀念碑。

布魯克林大橋橋頭堡
在橋頭堡的陰影下,牆上有一塊不不起眼的銅牌。上面寫着:
“獻給布魯克林大橋的建造者:艾米麗·羅布林,華盛頓·羅布林,約翰·羅布林。
在每一件偉大作品的背後,我們總能找到一個自我犧牲的女子”
橋頭堡下紀念牌
在接下來的12年
中,癱瘓後華盛頓每天做坐在布魯克林高地家裡的床上,用一個望遠鏡看着大橋的進展。每天晚上,他口述各項指令,由他的妻子艾米麗記錄下來。第二天艾米麗把
指令送到工地交給施工工程師,風雨無阻。收工後,艾米麗再把當天的工程進展細節匯報華盛頓。隨着工程進展,指令和反饋般的越來越複雜、高深。艾米麗自學了
高等數學、力學、橋梁學。在當時婦女沒有選舉和受教育權,只能呆在家裡帶孩子的美國,艾米麗是唯一的女性每天對付政客,工程師,工程難題,保證大橋嚴格按
照她熱愛的公公和丈夫的藍圖完成。

艾米麗·羅布林

正在建造的布魯克林大橋
我們在大橋的“愛情之鎖(Love Lock)”停下休息、喝水。有人說是從這個儀式是二戰開始,愛人去歐洲戰場前,兩人會來到橋上把寫上兩人名字的鎖鎖在橋欄上,把鑰匙扔進河裡,作為“兩情不渝”的象徵。
我趴在橋欄上,看寫着密密麻麻的留言,想象着寫下這些真情實意話語的戀人們在後來的日子裡是否在一起幸福、白頭到老。。。有一條中文寫的留言進入我眼睛:“我不想離開這裡,這樣我就可以永遠和你在一起。”字跡工整、娟秀。

愛情之鎖(Love Lock)
1883年的五月24日,建造了14年花費1千五百萬美元的布魯克林大橋終於完工了。當時的美國總統切斯特。阿瑟(Chester A. Arthur)和紐約市長在禮炮聲中走過大橋和對面走來的布魯克林市長握手。因為華盛頓拒絕出席完工儀式,艾米麗手裡抱着一個大公雞(象徵着勝利),第一個走過大橋。當天一共有1800輛車和15萬人跨越在這座雄偉的大橋。
晚上,阿瑟總統親自到華盛頓家裡向他祝賀。看着窗外競相綻放的煙火,華盛頓問總統:為什麼不就放一塊牌子說“大橋開放”呢?
總統一時語塞。
人們第一次走過大橋
從布魯克林的一端下橋,我們向前走,準備去哥瑪第(Grimaldi''s)-布魯克林最有名的披扎店吃午飯。在拐過街角的時候,我無意回頭。
我一下呆住了,我突然看到那個晚上在昏暗,充滿香煙和汗味階梯教室里看到那個《美國往事》;里的那個鏡頭:“麵條”和他的夥伴們向前走過一條又一天的街,巨獸般大橋始終沉默地出現在背景的天空中。。。
我感到我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哽咽住。
當兩張時隔久遠的畫面重疊起來的時候,中間是多年人生的歡樂,痛苦,成功,失敗,得到,失去。。。在時光的河流中慢慢變成薄薄的一層,夾在我們的短暫記憶里。
* 布魯克林大橋的曼哈頓入口在市政大廳旁邊。地鐵4,5,6, J o和 Z 皆可到達,
到 Brooklyn Bridge/City Hall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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