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移民
自从盘古开天,眷恋故土的黄帝后人是不轻易移民的,但凡到了要移的时候,就离死到临头不远了。我们从电影小说回忆录里经常看到或读到这样的场景:闹灾了,没吃的了,要饿死了,于是全家人甚至全村人拿起讨饭篮子,拎起打狗棍子,外出逃荒要饭。很多人自生自灭了;更多的人在遥远的他乡找到生路并定居下来,成了移民。随着历史的演变,朝代的更迭,移民被移民这出大戏花样翻新地上演着:抓壮丁、下南洋、上金山、被流放、被拐卖,不一而足。在连年的战乱和灾难面前,霉运当头的华夏子孙以其特有的坚韧和勤勉,竭尽全力地探索着生存之道。然而不论何种方式,悲剧似乎成了中国移民永恒的主旋律。
熬到"红太阳"带着土八路进了城立了国,中国人民被告知"站起来了",移民的厄运似乎也到头了。于是,衣不遮体、面露菜色的叫花子消失了,成了自家坑头儿上的饿死鬼。取而代之的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傻逼青年和六根不净心怀鬼胎的牛鬼蛇神。短短二十几年,"红太阳"发明了支援边彊、上山下乡、劳动改造、遣返原籍等令人耳目一新的移民方式,给这个历来形象不佳的群体披上了一层庄严神圣甚至有些悲壮的面纱。在"红太阳"巨大魔力的感召下,自愿和不自愿的社会主义新移民们或胸掛红花、高唱着土法炮制的"东方红"和原装进口的"国际歌";或身负原罪、发着改过自新的毒誓,被发配到神州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大大小小的穷乡僻壤和不毛之地。至于他们的命运和结局,有太多的史料可供查阅,我这儿就不给诸位起腻了。
风水转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移民大潮来势汹汹。此时的中国人民已经在无产阶级专政这个绞肉机里修炼成精,大多没有生存之忧,更不会为个看不见摸不着不能吃不能喝的主义去赴汤蹈火。同志们吃透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深邃内涵,为实现出洋镀金发财定居的最终目标,踩着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一地鸡毛,义无反顾地跳进资本主义高级阶段的大溶炉。
比较起来,这拨儿直奔匈牙利的移民不同于同时期去北美求学的穷酸书生,更不是当年那些下南洋上金山形象猥琐的苦力。这些人以京城皇民居多,社会闲杂人等居多,套用一句专政术语,就是"成份复杂"。笔者在匈期间,混迹于街头赌场集巿教堂等场所,接触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有京城大款、大院子弟、家庭妇女,基督教徒、某省劳模,青年画家(至少他自称是)、乡野村姑、国际盲流,等等。同胞们大多见多识广,口若悬河,个个都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气慨;有点儿家底儿的京城款爷更是气壮如牛,得瑟得没边儿了。大家伙儿揣着远大的理想和宏伟的规划来到指甲盖儿大的匈牙利,没钱的摆摊儿,有钱的批货,更有钱的赌博,很是热闹了一番,也给这异邦的小国寡民带来不少惊喜和烦恼。
前面说到匈牙利事件后,这个弹丸小国在上世纪中叶的几十年里被老大哥欺负的不轻,只准发展农业。因此除了食品能自给,其它全靠进口。正规商店里的服装日用品均为进口货,价格不菲,使当时并不富裕的一般民众消费起来捉襟见肘。幸好匈国小农经济盛行,小农们颇爱摆摊做小买卖。即使在布达佩斯这样的国际大都市,一到周末也是到处见摊儿。商品从吃的喝的到穿的用的,无所不包。中下层百姓从价格便宜很多的小摊上购买日常所需,也都过得不错。所以摆摊生意兴隆,月初发工资的日子尤其火爆,初来乍到的华人多以此为生,俗称练摊儿。随着大批同胞从陆地和空中涌入布达佩斯,摆摊市场发生了很大变化,竞争激烈不说,摊贩组成也日益国际化。除了本地人和华人,越南人、罗马尼亚人、吉普塞人、俄罗斯人、波兰人等也经常岀来凑热闹添乱。但是,精明勤劳、脑筋活络的华商很快在布达佩斯小摊巿场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建立了从进口、批发到零售一条龙式的产业链,并控制了巿内几个大的批发市场(如有名的四虎市场); 更加精明的上海人很快占据了一条街,人称上海街;本地人也很快发现华人摊贩的价格经常变动,还可以讲价。顺便提一句,笔者来匈前被告知此地民风纯朴,民众心眼缺缺,购物从不讨价还价。后来发现现实完全颠倒。讨价还价、货比三家等国粹小农们十分精通,运用自如,可以得心应手地拿来对付华人摊主(匈人小贩很少讲价)。应了那句成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过也算是各取所需:同胞做成了生意;小农省了银子,还长了见识。可谓皆大欢喜。
练摊儿不是请客吃饭,得有把力气扛包;还得腿勤,一天之内几个市场轮着练;特别适合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江浙福建上海四川人士。四体不勤的北京大爷喜欢在赌场里窝着,兼带做点儿小买卖,赚钱赔钱两不误。
在布达佩斯,练摊儿的首选是在指定的巿场搞到有执照的固定摊位。这些巿场天天开放,多在购物中心或交通枢杻附近,有地利有人和,是甩货的最佳去处。更重要的是,受执照的限制,这些巿场同胞不多,因此利润较高。在这些地方练,不用担心摊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像现在时髦的弹性工作制。笔者有段时间傍着有执照的李老太太,在练摊儿圣地Skala巿场 (俗称"屎坷垃")三天打渔二天晒网地弄点儿内裤胸罩袜子头花儿之类的小商品卖卖,赚点儿喝咖啡吃点心打月票的日常开销。生意好的时候,连赌本都有了。
大部分市场不需要执照,交个管理费就可开卖,但要赶早占位,国人大多集中在这些地方。这种市场遍布全市,但多在较为偏僻的地段。此外还有每周和周末集市。几乎所有城镇都有此类集市,固定在一周的某一天或周末开集。赶这种大集利润丰厚但生不如死,因为要开车疲于奔命地跑遍布达佩斯及周边市镇。据某友人讲,最忙的时候,吃喝拉撒睡都在车里。一天下来,数完钱,如同活死人,倒下就睡。最惊险刺激的就是打野摊儿了,就是在最热闹最繁华的地界(如汽车站、地铁口等)吆喝。警察则是见着就赶,偶尔也睁只眼闭只眼,警告一下完事。干这事儿的多为罗马尼亚人和吉普赛人。他们形成团伙,专人放哨,一见警察,立马开溜。
除了练摊儿,少数有特长有门路有银子有头脑的专业人士干起了进口批发掮客中介贩卖人口中医翻译等白领行当。从国内倒货进匈牙利,需要很铁的关系和超厚的脸皮,以便空手套白狼,先拿货后付款(或者干脆挑毛病赖帐),心理脆弱好面子的干不了这个。当中介贩人(这只是小打小闹,和刚死在德州大牢里的萍姐没法儿比。)是张罗忽悠咋唬耍嘴皮子的营生,极度事儿妈兼八面玲珑者干这个最合适。在移民达到高潮的九一九二这两年,贩个活人进匈牙利如同特快专递一样方便,只要那活人手里有美钞。剩下的就要有一技之长了。针灸在匈有一定市场。只要有执照,懂穴位,敢把针扎进肉里的就可以自称中医了。从跌打损伤到阳痿减肥,都敢下针。翻译就更甭说了。绝大部份同胞在匈两眼一抹黑,属聋哑兼文盲一类,加之匈语过于另类,翻译奇缺,所以本人这类英语"大拿"(朋友称)也能滥竽充数,同略通英语的小农掰扯个八九不离十,到诊所使馆银行难民署等地为人做嫁衣棠,甚至被某国际友人传教士拖到教堂 ,为上帝打义工。当然,这是后话了。
对在匈的中国移民来讲,身份问题是比莎士比亚笔下哈姆莱特关乎生死的无聊呻吟更要命也更实际的问题。闹不好护照被盖了黑戳(限期离境章),成了黑户,赚钱就不那么方便了;要是一旦被抓,更有被遣送回国的危险。因此国人在办身份的开销上从来都是不惜血本,给律师中介警察们带来滚滚财源。匈牙利的身份有护照上盖戳的短期居留、一年一延的黄卡、以及永久居留的蓝卡。蓝卡要求匈语,绝大部份华人望尘莫及,就此歇菜;黄卡要求有实体(即公司),虽手续繁杂并要有一定数额的注册资本,但对脑瓜儿好使的同胞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实在不行,最不济有个延期也能混上一阵儿,多敛几天财。办黄卡,好律师是必须的;聋哑文盲们还得找中介翻译,再脱一层皮。所谓好律师,并非什么法律大腕,而是能在移民警察那儿吃得开的主儿,也就是关系。匈牙利不是移民国家,没有美国加拿大那些让人头大的移民法规。律师只要弄清楚具体程序和要求,会填表,再到警察局混个脸儿熟,就可以敲锣打鼓地开张收银子了。一般移民们从踏足布达佩斯的第二天就开始折腾身份。正常来讲,花个十天半月的功夫,在律师楼银行法院之间跑个腿儿细,再扔出千八百美刀,这黄本儿就到手了。不过这是九一年以前的事儿。到了九二年,匈政府收紧移民政策,黑戳满天飞,晚到的同胞就得另想出路了。于是就有了罗马尼亚的灰卡、捷克的绿卡(可别和美国的搞混了。不是!)和俄罗斯的红卡。多卡在身的国际盲流不乏其人;黑户地下党也越来越多。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匈牙利政府单方面地恢复两国间的签证制度,算是熬过了这轮移民潮。
在布达佩斯,对中国人民最有感情的应该就是赌场了。本人经常光顾的帝国赌场是步行街的近邻。赌客们在赌场里喝多了免费香槟,赌晕了头,可以很方便地溜达到步行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清醒清醒头脑,以利再战。赌场是华人的世界。无论是小打小闹的轮盘赌(下注最少5块;赔率1赔2。),还是赌注最低限较高的21点和其它叫不上名字的赌局,同胞们都热烈捧场。很多人喜欢在轮盘赌上地毯式下注,即押上1到36或某个区域的每一个数(赔率1赔36),以最大限度地增加赔率,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最后哭的多半儿不会是赌场。笔者小本儿经营,喜欢溜边儿,以赌颜色和数区为主,赔率不高但胜算较大。就这么天天磨叽着,也能小有收获。
摆摊赌博跑身份。大多数中国移民在布达佩斯过着忙忙碌碌的日子。天天孜孜不倦地点着票子,屁颠儿屁颠儿地赶着场子,十分充实而有成就感。本人虽四体不勤,生性懈怠,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活动一下腿脚,以免给人以太不入流的印象。下回就跟诸位絮叨絮叨我自个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