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往事并不如烟,但也并非事事都能在记忆库中占据一席之地。至少于我而言是这样的。
不过,儿时在复旦宿舍渡过的那些阳关灿烂的日子,却是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落日黄昏,静夜无声,那些远去的往事仿佛田野上的雾霭,悄无声息地升腾起来,在心田里弥漫开去。。。。。。
那时候,我住在复旦第四宿舍,宿舍围墙外是成片的田野。春天时盛开的油菜花金灿灿一片。那时复旦宿舍区是一片充满乡野气息的地方,河浜沟渠交织、土路交错、绿树成荫。蓝天白云之下,虽说是否悠然均不见南山,但路边的野花青草和不远处的田野,都令人心旷神远。
清晨,天色刚微微泛白,四平路边空四军大院内的起床军号悠悠响起。号声划破寂静的天空,掠过青霭未散的田野和几处为绿树环绕的村屋,掠过散落在田野中当年董存瑞漏炸了的几个孤零零的混凝土小碉堡,越过复旦附中沉睡的空旷操场,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
朝阳中,宿舍院里出现几个取牛奶的孩子的身影,小木偶般踟蹰着,睡眼惺松懵懵懂懂,窄小的肩膀上耷拉着大脑袋。空奶瓶在手中的小篮里轻轻晃动,在静静的晨曦中发出绵密清脆的“叮叮”声。
中午时分,门房老李照例在宿舍院内走一圈,一起一落手摇着铜铃,“咣啷当咣啷当”提醒人们结束午休去上班上学。
傍晚,透过前窗,只见戴着草帽荷锄而归的男女社员踏着夕阳,三三两两行走在墙外土路上,身后留下一串呱叽呜哇的谈笑声。
远处,暮色弥合,田野渐渐变得朦胧空寂。
此时,伴随叽叽喳喳归巢倦鸟的嬉闹,宿舍里不时会响起父母呼唤孩子的声音,“玉蛋,玉蛋,回家吃饭”,“潘启明,回来吃西瓜”,呼唤声此起彼伏,回响在宿舍上空 。那是一天宿舍里最为闹忙的时刻。逐渐降临的夜色暗和着厨房里飘出的菜香,催促疯累了的孩子回家。带着疲惫和兴奋,即便有再多不舍,小孩最终还是脏兮兮地回到已被爹妈抹干净了的饭桌旁,张着疲惫了的双眼,坐等着香喷喷的米饭上桌。
那时,窗户会被一盏盏黄色的灯泡点亮,喧闹一天的院子变得安静下来,偶有碎言细语、锅碗飘勺声从窗中飘出,短暂地划过夜空,消失在暗的深处。
院子复归平静。
“酱—油—酱—菜!豆板酱—甜蜜酱!”那时候每到周末,宿舍里会响起这熟悉的叫卖声。
听见吆喝,家长便把孩子唤到身边,递上空瓶,再塞上二毛钱,“呶,去打半瓶酱油买五分钱酱菜回来。——表忘了找钱!”冲着孩子的背影,家长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句。
卖酱菜的是位个子高高、身板直溜、五十开外、走路有些外八字的男人。每逢周末他就用自行车拉一辆老旧的拖车,在各个宿舍里转悠叫卖。拖车里挨个挤满了一个个深褐色的陶土罐,里面分别装着豆板酱、甜蜜酱、什锦菜、萧山罗卜干、酱油、醋、麻油等等,货品齐全,除了地沟油,三鹿奶粉之类不该有的,应有尽有。酱菜男不苟言笑,童叟无欺。戴着袖套围着围裙,一边忙着舀酱油称酱菜收钱找钱,一边也不耽误拖着长腔继续吆喝:“酱—油—酱—菜,豆板酱——甜蜜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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