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阳光灿烂。试着回想一些当年的人和事,但那些人和事反而变得更加模糊遥远。出现在脑中的是闪念是片段,零散琐杂,一个个断断续续,各不相通也互不相连。于是絮絮叨叨地记下这些片断,以为分享,以为留念。
那时候,田野里有拉线广播喇叭,新闻播报、雄壮有力的革命歌曲时常在空中回荡。广播中天气预报播完后,紧接着就是 “现在以记录速度重新播报,请准备记录”——鬼知道谁那么闲还真去记?那缓慢舒长一字一顿的速度如同白日的梦呓,慢得能气死蜗牛。
下小雨了,行人们纷纷打起了伞,条件好的打的是黑布伞,条件差点的是黄色油布伞——那时,我最悲催的事情之一就是打这种伞,它让我觉得和国权路上那帮鼻涕冒泡的野小子一样穷酸土气。
那时家中曾贴过一幅画,名为《毛主席去安源》,画中的主席风华正茂,着一袭深色长衫,风尘仆仆的他手中擘着的也是一把油布伞。。。。。
雨大了,人们行色变得匆忙起来,喇叭里记录速度仍在继续:“。。。多-云-转-晴。。。”
那时候新闻不多,除了新语录新口号,很多时候靠读访华代表团成员名单充数。我们的朋友遍天下,来自五湖四海,常见的有罗马尼亚的,还有那个天涯若比邻明灯里的。这些被尊为外宾的伙计们名字长,叽哇一串能出二站地,还有个奇怪的特点——都叫 “何福仁”!有时一个团里几位都这名。
难道外国人起名也扎堆赶时髦?这问题让我独自疑惑了很久。
待稍长才明白,“何福仁”不是名字, 是“和夫人”——携太太的意思!
那时候,复旦小学铁丝网墙外边是邯郸路3路有轨电车站,从上海——那时复旦宿舍的孩子把市区称为“上海”,把讲上海话的人称为“上海人”或“上海瘪三”——开来的有轨电车停靠在这里,放下市里来的“上海人”,载上零星的候车客,又一路“叮当叮当”朝商业重镇五角场方向而去。
还是读小学前吧,我和家兄曾在这个车站把小铁丁放在电车轨道中,等着电车开来。待电车隆然驶过,再把小铁丁从铁轨中取出,这时铁丁已被辗压成扁条状,我们称其为“小刀”,用指尖捏着小刀“嗨嗨”互相比划二下,然后宝贝似的摊在掌中把玩。
也是在这个车站,我们曾等过下班的父亲。一辆又一辆电车带着希望而来,又一辆接一辆载着失落离去。眼瞅着乘客们一个个从电车门鱼贯而出,心里期望下一个出现的就是父亲。终于,父亲出现了,手里还拿着我们期盼的香喷可口的粘糕。返家途中,笑意写在脸上齿间满是糯香,任快乐随晚风飞扬。。。。
那时候,将即毕业的学生要到小河彼岸的上海有色金属制造厂实习。曾见过马鬼、大理逼等几个高年级孩子为节省腿力而扒电车,他们龟缩着脑袋象壁虎一样把身体悬吊在电车厢尾外,从制造厂一路吊过来。电车进车站时,他们慌张跳下,继而欢蹦乱跳,中了头彩般的兴奋和得意。
那时候,在田野的西边,有一条两岸长满芦苇不大不小不宽不窄的河,河边散落着二三处住家,白墙黛瓦的江浙式老宅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幽寂和深藏不露的诡谲。据说,曾有“君颜不得意,退守南山陲”的白俄舞娘隐居于此。
高中毕业后的那段时间,曾几次与教授、马鬼、小华、余晓等一帮玩伴到村屋边的池塘钓过龙虾。在池塘边,十余人围着池岸站成一圈,将手中的钓杆垂于塘水中,等待着猎物上钩。所谓钓具实在太简单不过了,就是在小木棍或捡来的小树枝拴上一细绳,把弯曲了大头针拴绳上当作钓勾。记得都没怎么用鱼饵,龙虾们就象喜儿见了八路军一样一条条哭着喊着往钩上窜,那个丰收的喜悦哟。。。。。!那时电影《佐罗》正风靡一时,每钓上一条,马鬼就现学现卖模仿《佐罗》中人物的腔调嚷嚷:“这条鱼——他又上钓啦!”引得笑声连连。
阵阵喧哗引出了老宅的主人们,他们从敞开的前门陆续探出身子张望,见是一群半大孩子在玩乐,便又缩回屋内,顾自忙去。就像貌而言,这些老宅里的人似乎和传说中的白俄女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也许舞女只是个传说。
那天收获的大部分是龙虾,还意外地捕到了几条黄膳。回家后胜利成果被母亲下锅油爆成美肴,悉数落入了肚中。
那时候,国权路有一家理发店,与向阳食品店隔路相望。理发店店面不大,然名字却嘹亮豪迈有气概——红星理发店。小时候家长没少带我来理发。理发店里有一个理发员,人称老猴。老猴是个谢顶稍稍发福的中年男人。孩子太矮,老猴得先把一木板架在理发椅扶手上,将孩子抱到板上坐定,才“唰”地围上围布,操剪子开理。
理着发,老猴会和旁边等待着的家长打哈哈,每次他都用苏北口音表达着相同惊讶:哎哟乖乖,小巴西(小家伙)又长高了嘛!真的真的长高了!上次来才到 这里——他腾出手比划一下,很肯定的样子。
那时最怕理发,有同感的不止我一个,在一篇文章里,冯小刚说,他痛恨理发的原因就在于:理完发洗完头,潮乎乎的衣领子使后脖梗发凉,弄得心里没着没落七上八下。冯导在文章中还说:婚后,在徐老师的教导下,我做到三天换裤衩,起码二天换一次袜子,二天洗一澡。
记得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夏天的下午,母亲备好了澡盆准备给我和家兄洗澡,临洗前母亲逗着说:去,跑一圈出出汗回来再洗。于是,我跟在家兄后面奋力绕着楼道裸奔,街坊望着二个狂奔的光溜溜的小屁孩,不明所以。
无独有偶,据说为了彰显洗操的价值,陕北农夫也有浴前先在泥塘滚一身泥浆的习惯。
那时候国权路还有一个人无人不识无人不晓的名人:小剃头。“小剃头”也是苏北话,带有戏谑的成份,意即专干理发滴。和红星理发店的老猴不同,小剃头是散兵游勇式的单干户,不录属于任何部门任何组织。他每天骑着自行车走街窜巷为宿舍和国权路居民上门理发,如想预约,只要在街面相遇时口头打个招呼,那他一准按时上门。平日小剃头则是随叫随到,不分钟点,他服务周到态度热情收费公道,更重要是上门服务,因此深受街坊四邻欢迎。
小剃头是个谦卑随和的人,脸上总挂着职业讪笑,咧嘴时有一二颗金牙若隐若现。小剃头不修边幅,总戴顶人造革制的深色干部帽,帽沿软巴巴地耷拉着——和本山大叔的如出一辙;他对穿着也不事讲究,一件大马褂般的外套懒洋洋松垮垮地搭拉在身上,一年有四季他穿它五季。据说,意大利那个导演安东尼奥拍摄反动影片时,巧见小剃头正在国权路边给人理发——这幅打扮这幅模样这个场景,太中国了!于是小剃头也被纳入镜头中。这只是传闻,是否真实不得而知。
因为行李架上夹着理发箱,所以小剃头上下自行车采用的是前上式——即悠起车后,将腿先收起跨过横杠,然后再开骑。停车前他也是将右腿缩起越过横杠,然后双手捏闸刹车落地,整套动作利落流畅,有种飘忽而至之感。——松垮的褂子随风而飘,配上职业般的讪笑和头上的歪帽,不知为什么,就在他缩腿下车的那一刻,怎么看都有点象走基层归来的汉奸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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