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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有头,债有主
    

冤有头,债有主

编译自    大仲马<基督山伯爵>

 “我年青的朋友,你的生命太短了,你会经历什么重大的事件呢”,神父说道.

  “而我的确在经历着天大的冤枉,”唐太斯说,“我根本不应该遇上这场灾难,我根本不知道是谁给我造成这种苦难,以致我惟有咒骂上苍的不公。”

  “那么,你肯定那些指控是冤枉了你吗?”

  “绝对的无中生有,我以我的父亲和我的爱人的名义发誓,若有一句虚言,甘愿天打五雷轰。”

  “请谈吧,”神甫说,他堵上了他藏东西的洞口,又把床推回到了原处,“让我来听听你的故事。”

  于是唐太斯开始讲他自己的身世了,他十九年的年轻生命中,不过只有过一次到印度的航行和几次到勒旺的短途货运,接着就讲到了他最后这次航行;讲到了莱克勒船长是如何死的;如何从他那儿接过一包东西并交给了大元帅拿破仑;又讲了如何谒见那位大人物,交了那包东西,并转交了一封致诺瓦蒂埃先生的信;然后又如何到达了马赛,见到了父亲;他还讲了自己是如何与美塞苔丝相爱,如何举行他们的婚宴;如何被捕,受审和暂时押在法院的监牢里;最后,又如何被关到伊夫堡来。在未遇到神甫的那一阶段中,一切对唐太斯来说都是一片空白,他什么都不知道,连他已入狱有三年之久也不清楚。他讲完以后,神甫沉思了良久。

  “乱世易作恶”,他想完了以后说道,“虽然人之初,性本善,但现实使我们产生了欲望,恶习和不良的嗜好,这些恶念有时会扼杀我们善良的本性,最终引导我们走上犯罪之路。不论何种恶行,总会有踪迹可寻.有句格言说的好:欲抓那作恶之人,当去寻找谁能从那罪恶中获得利益。把你投入监狱,能对谁有利呢?”

  “我的天!谁都没什么好处。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别这么说,因为你的回答是既不合逻辑又缺乏哲理。我的好朋友,世上万事万物,从国王和他的继承人到小官和他的接替者,都是相互有关连的。假如国王死了,他的继承人就可继承王位。假如小官死了,那接替他的人就可以接替他的位置,并拿到他每年一千二百里弗的薪水。这一千二百里弗作为他的官俸,在他看来,这笔钱就如同国王拥有一千二百万里弗一样的重要。每一个人,从最高阶级到最低阶级,在社会的各个阶层都有他的位置,在他的周围,聚集着一个利害相关的小世界,是由许多乱跳乱蹦的原子组成的,就象笛卡儿的世界一样。但这些小世界会随着本人地位的提高,越涨越大,就象一个倒金字塔,其底部是尖的,全凭运动的平衡力来支撑它。我们来看一下你的小世界吧。你自己说你当时快要升任法老号的船长了,是不是?”

  “是的。”

  “而且快要成为一位既年轻又美貌可爱的姑娘的丈夫了?”

  “不错。”

  “假如你永无出头之日,谁可以得到你的女人?谁又不希望你去做法老号的船长呢?”

  “没有,船员们都很喜欢我,要是他们有权可以自己选举船长的话,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选我的。只有一个人对我有点恶感。我以前曾和他吵过一次架,甚至向他挑战过,要他和我决斗,但他拒绝了。”

  “现在有点头绪了。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腾格拉尔。”

  “他在船上是什么职务?”

  “押运员。”

  “假如你当了船长,你会不会留他继续任职?”

  “如我有决定权的话,我不会留任他的,因为我已发现他的帐目不清,有贪污嫌疑。”

  “好极了!那么现在告诉我,当你和莱克勒船长作最后那次谈话的时候,有别人在场吗?”

  “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们的谈话会不会被别人偷听到了呢?”

  “那是可能的,因为舱门是开着的,而且….”唐太斯猛地停顿了一下,”等一下,现在我想起来了,当莱克勒船长把那包给大元帅的东西托付给我的时候,腾格拉尔正巧经过那里。”

  “这就是了,”神甫喊道,“我们说到了正题上。你在厄尔巴岛停泊的时候,有没有带谁一同上岸?”

  “没有。”

  “那儿有人给了你一封信?”

  “是的,是大元帅给的。”

  “你把那封信放在哪儿了?”

  “我把它夹在我的笔记本里。”

  “那么,你是带着笔记本去的罗?但是,一本大得能够夹得下公事信的笔记本,怎么能装进一个水手的口袋里呢?”

  “你说得不错,我把笔记本留在船上了。”

  “那么,你是在回到船上以后才把那封信夹进笔记本里的?”

  “是的。”

  “你从费拉约回到船上以前,这封信你放在哪儿了?”

  “我一直把它拿在手里。”

  “那么当你回到法老号上的时候,谁都可以看到你手里拿着一封信呢?”

  “他们当然都看得见。”

  “腾格拉尔也象其它的人一样看得见吗?”

  “是的,他也象其它的人一样看得见。”

  “现在,且听我说,你仔细想一下被捕时的各种情景。你还记得那封告发信上的内容吗?”

  “噢,记得!我把它读了三遍,那些字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请背给我听吧。”唐太斯沉思地想了一会儿,象是在集中他的思想似的,然后说道:“是这样的,我把它一个字一个字的背给你听:‘敝人系拥护王室及教会之人士,兹向您报告,有唐太斯其人,系法老号之大副,今晨自士麦拿经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停靠费拉约港。此人受缪拉之命送信与逆贼,并受逆贼命送信与巴黎拿破仑党委员会。犯罪证据在将其逮捕时即可获得,该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父家中,或者在法老号上他的船舱。”

  神甫耸耸肩。“这件事现在一清二楚了,”他说道,“你一定是天性极其善良,从不怀疑他人的,以致不能猜出这是怎么回事。”

  “你真以为是这样吗?唐太斯禁不住说道,啊!那真太卑鄙了。”

  “腾格拉尔平常的笔迹是怎么样的?”

  “一手很漂亮流利的字。”

  “那封匿名信的笔迹是怎么样的?”

  “稍微有点向后倒。”

  神甫又微笑了一下。“哦,伪装过的是吗?”

  “我不知道!但即使是伪装过的,也写得极其流利。”

  “等一下。”神甫说。他拿起他那自己称之为的笔,在墨水里蘸了蘸,然后用他的左手在一小片布片上写下了那封告密信开头的三个字。唐太斯退后了几步,不胜惊恐地看着神甫。

  “啊!真是不可思议!”他惊叫道。“你的笔迹和那封告密信上的简直一模一样呀!”

  “这就是说那封告密信是用左手写的,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什么?”

  “就是惯用右手的人写出来的笔迹人人不同,而当他们用左手写时,却是大同小异的。”

  “你显然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了。”

  “接着往下说吧。”

  “噢,好的,好的!”

  “现在要提到第二个问题了。有谁不愿意看到你和美塞苔丝结婚呢?”

  “有一个人,是一个也爱着她的年青人。”

  “他叫什么名字?”

  “弗尔南多。”

  “那是一个西班牙人的名字呀。”

  “他是迦太罗尼亚人。”

  “你认为他会写那封信吗?”

  “噢,不!假如他想除掉我,他会宁愿捅我一刀的。”

  “西班牙人的性格倒也确实如此,他们宁可当杀人犯,也不当懦夫。”

  “再说,”唐太斯说,“信中所涉及到的各种情节他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你自己绝没有向任何人讲过吗?”

  “没有。”

  “甚至没有对你的爱人说过吗?”

  “没有,甚至连我的未婚妻都没有告诉过。”

  “那么就是腾格拉尔写的了,毫无疑问。”

  “我现在也觉得一定是他了。”

  “等一下。腾格拉尔认识弗尔南多吗?”

  “是的,他们是认识的。噢,现在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在我订婚的前一天,我看到他们两个人一同坐在邦费勒老爹的凉棚里。他们态度很亲热。腾格拉尔在善意地开着玩笑,但弗尔南多却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恼怒。”

  “就他们两个人吗?”

  “还有另外一个人和他们在一起,那个人我很熟悉,而且多半还是他介绍他们俩认识的,他叫卡德鲁斯,是个裁缝,不过当时他已喝醉了。等一下,等一下,真怪,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有笔,墨水和纸。噢,这些没心肝的王八蛋!”唐太斯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喊道。

  “你还想知道什么别的事吗?神甫微笑着问。

  “想,想,”唐太斯急切地回答说,“既然你一眼就能完全把事情看透,对你来说,凡事你都心明眼亮,我求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只被审讯过一次,为什么我没有上法庭,而最重要的为什么我没经过正规的手续就被判了罪?”

  “这事可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要严重得多了,”神甫答道。

  “司法界的内幕常常是太黑暗,太神秘,难以捉摸的。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你那两个朋友的分析还算是容易的。假如你要我来分析这件事,你就必须再给我提供更详细的情况。”

  “这我当然是很乐意的。请开始吧,我亲爱的神甫,随便你问我什么问题好了,因为说老实话,你对于我的生活看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那么首先,是谁审问你的,是检察官,代理检察官,还是推事?”

  “是代理检查官。”

  “他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

  “大约有二十七八岁左右。”

  “好!”神甫回答道,“虽然还没有腐化,但已有野心了。他对你的态度如何?”

  “宽容多于严厉。”

  “你把你的事全都告诉他了吗?”

  “是的。”

  “在审问的过程中,他的态度有什么变化吗?”

  “有的,当他阅读那封陷害我的信的时候,显得很激动。他似乎难以忍受我所遭遇的不幸。”

  “你的不幸遭遇?

  “是的。”

  “那么你肯定他很同情你的不幸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他对我的同情。”

  “是什么?”

  “他把那封能陷害我的唯一的证据烧毁了。”

  “你是指那封告密信吗?”

  “噢,不!是那封要我转交的信。”

  “你肯定他把它烧了吗?”

  “他是当着我的面烧的。”

  “啊,真的!那就不同了。那个人可能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最阴险、毒辣的家伙。”

  “说真话,”唐太斯说,“你使我太寒心了。难道这世界真的是豺狼的天下?”

  “是的,但两只脚的豺狼比四只脚的更危险。”

  “请继续说下去吧。”

  “好!你告诉我他是当着你的面烧掉那封信的吗?”

  “是的,当时他还说,‘你看,我把唯一可以攻击你的证据毁掉啦’”“这样做太过份了。你这样以为吗?”

  “确实太过份了。这封信是给谁的?”

  “给诺瓦蒂埃先生的,地址是巴黎高海隆路十三号。”

  “你能想象得出代理检察官烧毁了那封信以后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很可能对他有好处的,因为他嘱咐了我好几次,叫我千万不要把那封信的事讲给别人听,还再三对我说,他这样忠告我,完全是为了我好,不仅如此,他还硬要我郑重发誓,决不吐露信封上所写的那个人名。”

  “诺瓦蒂埃!”神甫把那个名字反复念道,“诺瓦蒂埃,我知道在伊特罗丽亚女王那个时代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大革命时期也有一个梯埃,他是个吉伦特党人!代理检查官姓什么?”

  “维尔福!”

  神甫爆发出一阵大笑,唐太斯惊异万分地望着他。

  “你怎么了?”他问道。

  “你看到这一缕阳光吗?”神甫指了指透过铁窗射进暗牢的一丝光亮。

  “看到了。”

  “好!这件事的全部来龙去脉,我现在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比你看见的这缕阳光还清楚。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年轻人呵! 你还告诉我这位法官对你深表同情,大发恻隐之心?”

  “是呀。”

  “那位可敬的代理官还烧毁了你那封信?”

  “是呀。”

  “那位道貌岸然的刽子手还要你发誓决不吐露诺瓦蒂埃这个名字?”

  “是呀。”

  “你这个可怜的傻瓜,你知不知道这个诺瓦蒂埃是谁?”

  “我不知道!”

  “这个诺瓦蒂埃就是他的父亲呀!”

  这时,即使一个霹雳在唐太斯的脚下响起,或地狱在他的面前张开它那无底的大口,也不会比听到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几个字使他吓得呆若木鸡的了。这几个字揭发了只有魔鬼才做得出的不义行为,而他就因此被葬送在一个监狱的黑地牢里,慢慢地熬着他的日子,简直如同把他埋入了一个坟墓。而他此时才惊醒过来,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头,象是要防止他的脑袋爆裂开似的,同时用一种窒息的,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喊道:“他的父亲,他的父亲。”

  “他的亲生父亲,”神甫答道,“他的名字就叫诺瓦蒂埃·维尔福。”

  刹那间,一缕明亮的光射进了唐太斯的脑子里,照亮了以前模糊的一切。维尔福在审问时态度的改变,那封信的销毁,硬要他作的许诺,法官那种几乎象是恳求的口吻,他那简直不象是宣布罪状倒象是恳求宽恕的语气,一切都回到他的记忆里来了。唐太斯的嘴里发出了一声来自心灵深处的痛苦的喊声,他踉踉跄跄地靠到墙上,几乎象个醉汉一样。然后,当那一阵激烈的感情过去以后,他急忙走到从神甫的地牢通到他自己地牢的洞口,说:“噢,我要一个人呆着把这一切再想一想。”

  他回到自己的牢房后,就倒在了床上。晚上,狱卒来的时候,发现他两眼发直,板着脸孔,象一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这几小时的默想,在唐太斯看来似乎只是几分钟,在这期间,他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心,并立下了令人生畏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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