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子起名字的“三无”学生

家骥 2014.12.20

到父亲上小学时，家里达到了赤贫。我问父亲说当时到底穷到什么状况，他笑着说创造了一个“三无”的奇迹：“无片瓦錐地，全家无名，上学期间无有交过学费。”听得我笑的发酸。尽管如此，父亲自豪地说，自己是好学生，一年级学习成绩第一。

父辈四人的名字，都是后来父亲给起的。儿子给老子起名字，现在听起来是个奇闻，在那时恐怕没有什么稀奇的，很多人一生没有名字或大号，就“狗剩”一生。

父亲赤贫如此，尚能上学，这个事父亲没说，我起先也没想过。大概是因为固有的“小时候就应该上学这样的观念”，脑子里根本没有考虑过能不能上得起学的情况。这个事是几年前回商南安置商量父母百年身后的事宜，与父亲同乡我以前的班主任后来的一中校长吕清泰老师一起吃饭时，吕老师谈起来的。吕老师说直接得益于梁漱溟的农村改造运动。

我向父亲求证，父亲说他没有直接上梁漱溟的学校，但是确实也是间接受益的。梁漱溟一段时间是“臭名远扬”的儒家，大概因为政治敏感性，加上父亲从来不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没有主动讲过。谈到梁漱溟的农村改造运动，父亲一口气讲了很多鲜为人知的事实。比如农村的化肥种子农机站等等，都是从梁漱溟的农村改造运动中来的。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由于外侵内战，中国农村经济萧条、民生凋敝的状况日益严重。一批有识之士纷纷为救活中国农村而加紧奔波，代表人物包括梁漱溟、晏阳初、黄炎培等。他们或注重农业技术传播，或致力于地方自治和政权建设，或着力于农民文化教育，或强调经济、政治、道德三者并举，殊途同归，旨在为破败的中国农村寻一条出路，史称“乡村建设运动”。

话叉开了，如何上的学还是没有说。具体的情况，还是大姑后来说清楚了。当时花园观有三家富户，首富兼保长，受梁漱溟的影响，在西平乡上办学，自认校长。父亲的学费免了。不仅如此，大姑说，乡长的母亲每次看到她都拉到家里吃东西，还大袋子面送到家。[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父亲自小就有志气，人家问他，总是说吃过了。这点到临终都是如此。他但凡有一点力气，大小便就不让我帮忙，最后衰竭到完全不能自理时，也尽量憋着，等我在床边时才解，尽量不让大姐娟丽她们女的沾染。]

这三家都是为富而仁。大概以保长最好吧。后来共产党来了，保长被抓了起来。大姑说，当时全村人联名，给保了出来，这已是后话。

总之，如果没有梁漱溟和保长这些仁人，父亲再能，老周家如果不灭，如今大概还是在西平那个地方挖坑吧。这或许没有什么不好，毕竟命运不同。何况我很知足，纪念父亲，很感谢当年帮助过老周家的那些“富人”。打引号是我怀疑他们和如今的富人比起来，可能也富不到哪里去。穷人富人，都是人，都有好有坏，以财富划队，人们斗来斗去，让某些人获利，希望人类今后再不要发生这样的蠢事。

言归正传。父亲11岁才上学，学校在五里外的西平乡上。每天早上赶到学校，数学课已经上完，所以数学慢慢就落下了，后来数理化就都不行了。父亲记忆力强，过目成诵，语文没有连续性的要求，学的就好。一年级时就能够站在三年级窗外笑话人家大孩子了。福祸相依，文字能力成为父亲一生吃饭的本钱，也是遭人忌恨的一个原因，尤其是对他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情。命运往往就是这样捉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