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teve Li,毕业于苏州大学医学院和武汉大学医学院生理系,现在美国宾州行医,就职于BMA神经内科,兼任匹兹堡大学医学中心阿尔图那医院神经内科主任。
轻轻推开虚掩的病房门,跟我一起进去的是医院牧师和Cathy。
这是一间20多平方米的病房,四面贴乳黄色墙纸,地上铺绛色地板。门旁有一个标配浴卫间,进去几步,右边是一套棕色转角真皮沙发,左边墙上挂着电视屏幕。
窗外寒风凛冽漫雪飞舞,黄昏中的街道上只有扫雪车慢慢前行。床头小桌有一盏小小的蜡烛灯,几盆新鲜玫瑰百合,和无数的祝愿早日康复的信卡,给病房增添不少生气。
临窗的病床上静静地躺着Joe,洁白平整的床单从脚一直盖到腋下,蓝白相间的病人上装罩着双肩和上肢。他闭着双眼,呼吸平静,脸色略显苍白,刚刚洗过的头发整齐梳向一边。
一周前急救直升机把Joe送到这里。82岁的他患多年高血压,高血脂和冠心病。那天早上醒来他被发现左侧偏瘫,语言不清,思维混乱。入院后脑核磁显示右侧大脑大面积缺血性中风。几天治疗后,他的病情稍稍稳定。由于不能自主进食,需要放入经腹壁胃管供应营养,然后转入康复医院继续治疗。
但当Joe不再能独立行走,生活不能自理后,他拒绝了胃管放植手术,并要求放弃治疗。Cathy,Joe的女儿和法人代表(power of attorney),拿来他的遗嘱(Living Will),里面也包括拒绝人工喂养的条款。
两天前我与Joe和Cathy详细解释了放弃治疗的后果和今后治疗方案,希望他们再仔细考虑。
刚才Cathy已告诉我Joe的最后决定。
我停在病床边,Joe微微睁开双眼。
“Joe,晚上好!感觉怎样?能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他轻轻笑了一下,摇摇头,“谢谢医生!不用了。非常感谢!”。
牧师慢慢从另一边走过来把圣经放在他的手中,开始带大家一起祷告。听着优美的祷文,Joe凝视着牧师手中的十字架,直到祷告结束。
病房门又开了,急急跑进Cathy的三个小孩。他们一下拥到床头,握着Joe的双手。最小的女孩大概二三岁,卷头发大眼睛,一笑就露出两排白白细细的小牙。她爬坐到Joe的头边,手里拿一本童话书。
“爷爷,妈妈说你将要睡很久很久。你要做个好梦,但不要忘了常回来看我和妈妈哟。没有你,我会孤单的。你好好睡吧!我要开始给你念一个天使的故事了……”。
Joe笑了,两滴清泪挂在脸上。
虽然在医院经常经历生死离别,但每次我的心灵还是被深深震撼。我佩服Joe的人生观,活着就要心身完整,体验享受生活。一旦身体遭遇不可逆转的损伤,生活品质严重受损,宁愿终止生命。
这是尊重生命和热爱生活的另一种表现,我欣赏西方世界对死亡的坦诚和无畏。
死亡是另一种存在的形式,天堂离上帝更近,而且完美无瑕,将逝的人还会与所有过去的亲人团聚。所以临终前病人和家属有离别悲哀,也有对即将逝去生命的回顾和感激。最重要的是,家属,医生和社会尊重病人自己的最后选择,充分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社会原则。
走出病房,护士递给我Joe的病历。再次核对他的遗嘱和Cathy的签名后,我在CMO(comfort measure only)医嘱下面鉴上我的名字,并把他转给临终关怀医疗科。
几天后,我在办公室接到Cathy的感谢电话。他平静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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