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在福州郎官巷的日子
一片三坊七巷,半部中国近代史。 1921年秋,月光仍像往常一样,洒满福州三坊七巷这一片神奇的土地上。在郎官巷尾,有一栋三进院落,厅堂中悬挂着一幅ying联:有王者兴必来取法,虽圣人起不易吾言。书法苍劲古拙,是大书法家郑孝胥的手笔。也是屋主铭心之记。 在隔壁花厅楼上,年前风尘仆仆从北方回来老家福州避寒治病的严复,拖着疲惫的身躯,遥望月光洒满鳞次起伏的屋顶马墙,犹如熟悉像大海一样向他奔涌而来。金秋时节,巷头巷尾桂花飘香,他猛然吸了几口,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 忽然,秋风萧瑟,草木萧萧,如隐隐的抽啼之声。他知道,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林旭家就在不远。菜市口斩首后,林的家人把他尸首运回福州,他的妻子用一针一线把躯体缝合起来,然后下殓。林旭是光绪皇帝推动变法维新的推手,在光绪帝殿前行走。1898,清光绪二十四年,他的译作“天演论”,发表的“拟上皇帝书,提出“联各国之欢”、结百姓之心”、“破把持之局”、三项建议,引起光绪帝的注意,特召见他于乾清宫。光绪帝不无感慨的告诉他,中国就是守旧的人太多,推动改革困难多多。 在英国海军学校学习期间,严复对英国及法国的各种政治学说已经产生浓厚兴趣。他以为,当时中国最好的改革方案是实行英国一样的君主立宪制。即所谓“王在法下”的虚君制度。这样既能保证主权在民的理想得以实现,又符合中国民众自秦汉以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传统。而且有助于蒙,满,藏各族统一,避免国土分离。 而法国人所实施的那种通过暴力革命,推翻王权统治,实现共和的理想,不符合中国国情,也需要大量的流血牺牲,甚至革命成果还有可能被野心家篡权,变成名不副实的专制政体。 严复认为,社会的改良进步,是一个渐进的过程。特别是在中国这样缺乏自由,民主,平等思想的国度,开发民智是一个长期复杂的过程。不能靠一、二次暴力革命一蹴而就。 所以,1905年他在伦敦与来访的革命家孙中山会见时,就直接地说出“中国民品之劣,民智之卑,即有改革,害之除于甲者将见于乙,泯于丙者将发于丁。为今之计,惟急从教育上着手,庶几逐渐更新乎!” 孙文反驳云:“诶河之清,人寿几何?君为思想家,鄙人乃实行家也。” 袁项城以一己之力,说服清室逊位,使中国避免了一场流血革命,走向共和,功不能没。他的百日称帝,虽然自有其理由,但毕竟共和国已经成就,他又是前朝重臣,于情与法,均不符。 当年杨晳子建立“筹安会”,他被力挽加入,明知不可而为之。后黎黄陂决议惩办帝制祸首,他因与黎黄陂有师生之谊,故能逃此一劫。 离郎官巷约五里地的于山定光寺隐隐似传来僧侣颂经梵呗之声,把严复带回到50多年在福州船政学堂学习的日子。因为马尾校舍尚未建成,学校暂借于山定光寺上课。每天早晚,学生诵读英语,法语的朗朗声与僧侣的颂经声交织一片,成为福州城一道新风景,也是这座城市与世界交汇的起点。 船政学堂分制造,驾驶两个专业,分别为法国人和英国人主持。严复学的是驾驶专业,主要学习英文,算术,机械,地理,天文,这是培养中国第一代海军军官的摇篮。北洋时期许多著名的海军将领均出于此校。 清末时期,科举制度尚未废除。许多年轻学子依然醉心科举功名,以求入仕。对于西方的近代科学往往嗤之以鼻。而正是这里对近代科学素养的培养,使得严复能够学贯中西,为后来译作西方政经名著奠定坚实的基础。 为了开启民智,严复如希腊神话中的偷火普罗米修斯,源源不断将西方先进文明输入古老的华夏,为这个古老的文化注入新鲜气息。他翻译的天演论,国富论,法意,论自由等,均成为当时无数追求救国图强的青年的精神食粮。 晨曦渐露,一阵强烈的哮喘使严复几乎窒息。他早年因误信庸医之言,以为鸦片能平复哮喘,不想一经沾上,则犹如魔鬼附身,不得解脱。李鸿章曾经告诫他;你是做大事的人,断不可因小失大。他也多次试图戒除,但终不甚了了。他仰望天空,林公则徐的祠堂就在此不远,愧疚和感慨之情油然升起。 于是,他提笔写下自己的遗嘱: “须知中国不灭,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 “须知人要乐生,以身体健康为第一要义。 。。。” 1921年(民国十年 辛酉)10月27日,严复在福州郎官巷寓所逝世。享年69岁。一颗清末民初闪耀在中华大地上的明星就此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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